張文瓘老淚滾滾而下:&ldo;想是要殺了老臣罷!&rdo;&ldo;……&rdo;單超隻覺荒謬,簡直說不出話來。&ldo;不止如此。&rdo;戴至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ldo;陛下要提拔韋玄貞為侍中的消息傳了出去,反對的奏章如雪片般飛進禦書房,更令陛下難以容忍。我有個相熟的宦官在禦書房當差,今早偷偷尋出宮來,告訴我陛下在宮裡發火,跟人說:我欲将天下與之韋玄貞,又有何妨?!何必吝啬于區區一侍中!群臣再有異議,我即效法堯舜之德,禅位于韋玄貞,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rdo;單超:&ldo;……&rdo;車馬駛進内宮,三人都下了車,匆匆跨進禦書房的門,老遠就隻聽嘩啦一聲瓷器翻倒的巨響,緊接着小皇帝的吼聲傳來:&ldo;都不把朕放在眼裡!一個個的,都想騎在朕脖子上‐‐!&rdo;戴相、張相見怪不怪,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景象。單超走到禦書房門口,被宮人戰戰兢兢攔住了,便溫和道:&ldo;去禀告陛下,平王前來求見。&rdo;宮人根本不敢在皇帝氣頭上捋老虎胡須,但也不敢違抗單超的命令,隻得發着抖進去了。片刻後隻聽小皇帝聲嘶力竭大吼:&ldo;不見!&rdo;随即砰地一聲。&ldo;……&rdo;宮人滿額角是血地出來了:&ldo;回……回禀平王,陛……陛下不見……&rdo;單超略一吸氣,面沉如水,伸手推開了宮人。&ldo;‐‐平、平王留步!哎哎!擅闖宮禁是……&rdo;單超頭也沒回,在宮人驚慌失措的叫喊聲中大步走進了禦書房。小皇帝站在一堆破碎的瓷器擺設中氣喘籲籲,桌案上、地上滿是散亂的奏章。單超撿起一本,觸目賜宴單超推門進屋,謝雲正倚在靠枕上,微合着眼皮。側面線條從光潔的額頭延伸到挺拔的鼻梁,乃至全無血色卻十分優美的唇,眼睫形成的弧度在鼻翼覆下淺淡的陰影。單超呼吸急促,腳步停在榻邊,隻見謝雲睜眼微笑道:&ldo;來了?&rdo;&ldo;……&rdo;謝雲面色十分疲憊,但眼底卻滿溢着平靜的欣喜,掌心握住了單超溫暖粗糙的手指:&ldo;何必這副臉色?人有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别這樣。&rdo;單超喉結劇烈地滑動了下,謝雲戲谑道:&ldo;難道此刻不死,便永遠長生不老了?人生百年,早一刻晚一刻的區别而已。&rdo;單超艱難地發出聲音:&ldo;……你的逆鱗何處去了?&rdo;&ldo;碎了。&rdo;單超的咆哮尚未出口,謝雲說:&ldo;碎徹底了,拿回來也沒用了。&rdo;&ldo;肯定有辦法的,告訴我!隻是一片鱗而已!否則我這就殺去涼州關山,大不了重新搶一片來……&rdo;謝雲卻輕而易舉地打斷了他:&ldo;來得及麼?&rdo;單超難以接受地喘息着,拳頭緊緊握在身側,連手臂都暴出了可怕的青筋。&ldo;不如我們用剩下的時間說點開心的事吧,&rdo;謝雲掙紮坐起身,随着這個動作咳了幾聲,沙啞笑道:&ldo;小皇帝自己往死裡作,按跳大神的預言,你對那個位置怕是很有一争之力了。最近跟中書省那幾隻老狐狸走得挺近?&rdo;&ldo;……&rdo;&ldo;日後兵變上位改元,想好年号了麼?&rdo;&ldo;……&rdo;兩人靜靜對視,謝雲艱澀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把喉頭湧上的血腥咽了回去,視線有些渙散。&rdo;當年在漠北……&rdo;單超恍惚道,&ldo;你說有一天我會征戰沙場,功成名就,位登九五……你說的一切都将成真了,但你自己呢?&rdo;&ldo;你說如果我退縮不前,最終不僅自己束手待死,亦會将身後支持我的人拖下地獄……但自始至終站在我身後的隻有你啊。如果你不在了,以後哪怕有潑天的榮華富貴,對我來說還有什麼意義?&rdo;撲通一聲悶響,單超跪在了榻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水迹卻仍然從指縫間滿溢了出來。這完全崩潰的姿态從未出現在他身上過。這個男人即使是在艱苦卓絕的青海戰場上,在屍山血海的西北荒原中,都像出鞘的利劍般挺拔、堅定,從未有過一絲動搖。謝雲竭力揚起脖頸,深深吸了口氣,感覺熱淚順着鼻腔倒流回喉嚨,半晌道:&ldo;我錯了。&rdo;&ldo;你……&rdo;&ldo;當年我去漠北的時候,不僅叛出暗門,亦無法倚仗皇後,原本幾乎走投無路,是你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我本想利用你的血統,日後登高一呼,群雄百應,做個手握從龍之功的權臣……&rdo;單超含淚笑問:&ldo;怕是還想過挾天子以令諸侯,對吧?&rdo;謝雲疲憊地笑了笑:&ldo;那都太遠了。&rdo;屋内沉默片刻,謝雲小聲說:&ldo;後來皇後傳信讓我殺你,這想法就變了。有一句話沒騙你,這天下當人師父的,大多都護自己徒弟的短,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今天這樣……&rdo;他再難支撐身體,閉上眼睛蜷縮起來,微帶着濕意的臉頰貼在單超掌心中,喃喃地道:&ldo;我這麼自私會算計的人,隻想安享尊榮,最不願意吃虧……如何就會變成現在這樣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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