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阿兄,瓜兒如此孝順,便答應他吧。&rdo;桓沖開口道。他一開口,桓豁自要接言。加上郗愔之前作出的鋪墊,帳内衆人均感歎桓容孝順,桓大司馬有個好兒子。肺被頂穿是什麼滋味,桓大司馬終于有了切身體會。&ldo;阿父,阿兄此前重傷,想必在軍中無法安養。不若随兒同回建康,遍尋名醫,善加調養。&rdo;桓容表情真摯,言辭懇切,事母至孝,友愛兄弟的形象愈發深入人心。桓大司馬磨着後槽牙,險些捏碎酒盞。面對衆人卻要強撐笑臉,表揚桓容一番,答應他的請求。至于免請戰功,自然不能當真。帶桓熙一起回建康,更不能當真。即使桓大司馬松口,桓熙甯死也不會和桓容走。&ldo;謝阿父!&rdo;桓容功成身退,片刻也不耽擱,立刻回營打點行李,天亮就出發。桓大司馬目送他離開大帳,一口氣堵在胸口。他錯了。當初不該将此子送出建康。虎入山林,魚入汪洋,豈能再被他人掌控!思及桓容,對比其他幾子,桓大司馬又不免失落,端起杯盞一飲而盡,隻覺酒水苦澀,一直苦到心裡。桓容南歸晉地,可謂事事順利。自汝陰奔逃的慕容垂叔侄卻是狼狽不堪。遭遇兩場大敗,慕容垂手下精銳十去七八,殘存的幾百人中,幾乎人人帶傷。染幹津在枋頭戰死,悉羅騰于深澗被擒,前豫州刺使設伏不成反死于戰陣,範陽王慕容德僥幸脫險,隻派來百餘騎護衛,帶着剩下幾千人返回封地,明顯對慕容垂有氣,不肯再同他聯合出兵。慕容垂心存怒火,奈何無處發洩。兼慕容沖箭傷在身,隐隐發起高熱,隻能帶着幾百人返回豫州,暫時蟄伏以圖後事。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剛進入州境,就遇上一隊奔逃的潰兵。&ldo;怎麼回事?&rdo;認出狼狽不堪,一身是傷的封羅,慕容垂大驚失色。莫非是慕容評趁他不在動手,還是乞伏鮮卑心生惡意?&ldo;大都督,是漢人!&rdo;封羅滿面塵土,铠甲上滿是血迹,一條刀痕自眉毛延伸到嘴角,左眼已是廢了。&ldo;漢人?&rdo;&ldo;黑甲騎兵,是秦氏塢堡的仆兵!&rdo;封羅翻落馬背,一口氣說出遇襲的經過。日前荊州大火,一萬多乞伏鮮卑盡被屠戮,封羅派人前去查看,歸來被秦氏仆兵跟蹤,更被探出營盤薄弱處。&ldo;領兵之人使一杆镔鐵搶,是秦氏四子!&rdo;&ldo;漢人狡詐,趁夜襲營,左營盡數被燒,右營被毀去一半,存在營中的糧草全被燒盡。&rdo;&ldo;這且不算,他們手中還有投石器,有火箭!至少三千人,趁營中大亂,沖入營地砍殺。&rdo;&ldo;軍中精銳随大都督出戰,守營士卒不敵,多數傷亡。末将無能,僅帶千餘人殺出,一路被緊咬不放,奔逃至此,已不足八百人。&rdo;封羅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哽咽。&ldo;世子呢?我子在何處?&rdo;&ldo;世子同幾位公子由北出營,今在何處,末将實在不知。&rdo;嗡的一聲,慕容垂腦中轟鳴,眼前一黑,險些跌落馬下。不厚道豫州丢失,手下精銳盡喪,幾個兒子戰中離散,生死不明,慕容垂氣急攻心,眼前一陣陣發黑。&ldo;秦璟,我與你不共戴天!&rdo;&ldo;大都督,現下怎麼辦?&rdo;封羅等人六神無主,隻望慕容垂能拿定主意。大營和糧秣被燒,逃出的兵卒不多,且多數帶傷。想憑這點兵力打下一處地盤,無異是癡人說夢。回邺城更不可行。以慕容垂和朝廷的關系,回去就是死路一條。慕容評和太後早已磨刀霍霍,正等着他自投羅網。&ldo;大都督,為今之計,隻能往範陽王封地。&rdo;一名自營中逃出的謀士道。以慕容德的為人,應該不會将慕容垂交給朝廷。&ldo;不可。&rdo;慕容垂搖頭,強壓下憤怒,用力按着眉心,沉聲道:&ldo;去沛郡。&rdo;&ldo;沛郡?&rdo;衆人驚訝。&ldo;沛郡段太守是我妻兄,應會助我。&rdo;慕容垂口中的&ldo;妻&rdo;,并非是太後硬塞給他的王妃可足渾氏,而是被害死的先王妃段氏。段氏是鮮卑貴族,在燕國的地位類似東晉庾氏,是貴族中有名的外戚。和庾氏做法不同,段氏女除了入宮,更多是嫁入王府,同國主的兄弟和兒子成婚。慕容垂的幾個兄弟以及小一輩的侄子,凡是已娶妻者,府内都少不了段氏女的身影。大段妃被太後害死,慕容垂又娶了小段妃。不料可足渾氏又橫叉一腳,逼他舍棄繼妻,娶了可足渾氏女為王妃。此舉不隻同慕容垂徹底結怨,更激怒了段氏家族。段氏一怒,足夠太後和她身後的家族喝上一壺。鮮卑段氏不僅依靠聯姻鞏固勢力,手中還掌控着鮮卑最大的一支商隊。每年依靠同晉朝市馬和牛羊,換回大量的絲綢絹布,再販往周邊胡人政權,成倍的賺取利潤。數代累計下來,堪稱金銀鋪地,富可敵國。鮮卑商人多依附段氏,随段氏商隊南下西行,交出部分利潤,借段氏部曲護衛安全。不誇張的講,隻要段氏不點頭,邺城有半數的商稅要打水漂。可足渾氏惱恨慕容垂,卻不該先害大段妃,後逐小段妃,更對先皇的段妃下死手。這給了段氏家族一個錯覺,太後如此妄為,究竟是看慕容垂不順眼,還是借機削弱段氏的勢力?按照桓容的話來講,古人很善于聯想。可足渾氏任性一把,真實目的隻在慕容垂。奈何段氏家族不乏&ldo;聰明人&rdo;,不禁想得深了些。先是慕容垂,其後會不會是慕容納、慕容德?接下來,是不是要向所有皇族和貴族的後宅動手?越想越有可能,段氏家主召集族中長者,決定和可足渾氏鬥争到底,絕不讓對方的陰謀得逞!于是乎,太後在宮中立起一個碩大的标靶,隻等着段氏開弓放箭,射中紅心。慕容垂知曉段氏對宮中的态度,打算借沛郡暫時安身,再借段氏勢力招兵買馬,以圖東山再起。&ldo;大都督,世子和幾位公子怎麼辦?&rdo;&ldo;派人暗中去尋。&rdo;慕容垂十分清楚,一旦豫州被破的消息傳出,邺城必有動作。以慕容評的為人,十有八九不是派兵搶回失地,而是痛打自己這條落水狗。昔日的征南大都督,落到如今這般地步,剛毅如慕容垂也不禁感到一陣悲涼。&ldo;豫州的消息肯定瞞不住,爾等需馬上動身,分兩路往北,趕在邺城之前找到我子。&rdo;慕容垂抓緊缰繩,托住因高熱而意識不清的慕容沖。&ldo;我帶中山王先行沛郡,爾等尋到人後,盡速前來彙合。&rdo;&ldo;諾!&rdo;封羅等不敢耽擱,領命之後就要上馬離開。&ldo;封羅,&rdo;慕容垂道,&ldo;你重傷在身,不可過于勞累,随我同去沛郡養傷。&rdo;&ldo;大都督,仆并無大礙。&rdo;聽聞此言,封羅感動不已,扯開綁住左眼的布條,現出猙獰的傷口。傷口依舊泛着血絲,但并未化膿,恢複力着實驚人。&ldo;世子和幾位公子在亂中北去,極可能是往陳留和高平。仆知曉近路,可先行一步,攔下兩郡的守軍,以防世子和幾位公子遇上意外。&rdo;&ldo;如此,便将此事托付與你。&rdo;&ldo;大都督放心,仆定不辱命!&rdo;封羅抱拳立誓,當場點出未受傷的百餘人,分作兩隊,分别馳往陳留和高平。目送馬隊馳遠,慕容垂聽到一聲低啞的&ldo;叔父&rdo;,探手觸及慕容沖滾燙的額頭,表情中閃過一抹擔憂,不再遲疑,立即調轉馬頭,向沛郡飛馳而去。此時,豫州的大火已經熄滅。建立在舊城附近的鮮卑大營一片焦黑,到處散落着斷瓦焦木。朔風吹過,卷起一股嗆鼻的黑煙。策馬走過營地,秦璟拉住缰繩,镔鐵槍早被鮮血染紅。未凝固的血珠順着槍尖滴落,浸入泛着焦黑的泥土,很快混成一色,消失無蹤。&ldo;阿兄!&rdo;秦玦策馬奔來,到了近前,興奮道,&ldo;我和阿岚搜尋營地附近,在林子裡發現三十幾匹戰馬,想是從大火中逃出,都是難得的好馬!&rdo;将镔鐵槍紮在地上,秦璟取下玄色的頭盔,兩縷鬓發垂落眼角,恰好拂過濺在頰邊的一點血痕。&ldo;除了戰馬,可曾找到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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