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桓世子貪墨軍糧,戰場怯敵……&rdo;郗愔有意壓下桓溫的名望,不使他在北伐中得利,除慕容沖逃走一事外,桓熙犯下的錯事必要大書特書。有桓容做對比,桓熙的錯誤瞬間放大數倍。無需添油加醋,世人自會追尋&ldo;真相&rdo;。桓大司馬是如何&ldo;磨練&rdo;嫡子,又是怎樣庇護庶子,這其間的種種,無論如何隐瞞不住。一旦印象生成,流言無法壓下,影響不會輕易消除。桓大司馬想擺脫&ldo;不慈&rdo;之名,怕要頭疼上好一陣子。郗愔計劃給桓大司馬下套,桓容不知自己又要被動坑爹,看到城門前進出的商隊,不由感到一陣驚訝。&ldo;這裡還有吐谷渾人?&rdo;見他好奇,一名書佐笑着為他解惑,言道:&ldo;淮南地處國境,雖有兵禍,卻也為商隊必經之地。&rdo;淮南郡同汝陰郡相鄰,自北來的商旅,若是選擇陸路,多數要由淮南過梁郡,再入都城建康。如此一來,淮南雖是兵家要地,城内卻是格外的繁榮。南來的絲綢布匹,北來的駱駝牛馬,均能在城内市賣。每逢開市,必是人喧馬嘶,車來車往,熱鬧非凡。隻不過,因地處邊境,城内有嚴格的規制,例如牛馬市絕不能靠近官衙,士族豪強聚居的裡中少有庶人出入。入夜之後,城門關閉,各裡均會放下栅門。除值夜巡邏的郡兵,凡在夜間行走之人都會被抓捕關押,不能說明來曆,無論漢人胡人,盡數會被罰為田奴。聽書佐講解,桓容不禁咋舌。再看巍峨的淮南城牆,又是另一番感觸。四萬大軍在城外駐紮,桓大司馬謝絕周太守邀請,沒有入城赴宴。周太守沒有勉強,令郡兵擡來大筐的蒸餅炙肉,并有數桌精美的酒菜,笑道:&ldo;仆一番心意,大司馬萬勿推拒。&rdo;在外數月,糧秣不足,全軍上下都少油水,嘴裡能淡出鳥來。即便是桓大司馬也沒法拒絕這樣的&ldo;誘惑&rdo;,幹脆請周太守留在帳中,設宴同慶。郗刺使和劉牢之同被請去赴宴,桓容雖立下大功,到底級别不夠,加上對渣爹的人品不報希望,無人來請,更樂得自在。入夜之後,桓容坐在火堆旁,同荀宥鐘琳一起烤着蒸餅,喝着肉湯,同樣是一種享受。&ldo;大軍過淮南後,再經梁郡,不日可入建康。&rdo;&ldo;以本朝軍制,大軍不入都城,應往城外兩百裡紮營。&rdo;&ldo;如大司馬有意,大軍不過梁郡,而是轉道曆陽直入豫州,待到姑孰,諸事可盡掌其手。&rdo;&ldo;郗刺使必不會答應。&rdo;&ldo;淮南太守同郗使君有舊,請大軍暫留淮南,未必沒有深意。&rdo;&ldo;确實。&rdo;蒸餅散發出焦香,荀宥和鐘琳的讨論告一段落。桓容始終沒有插言,自顧自撕開微焦的餅皮,燙得嘶了一聲。&ldo;府君以為大司馬會選哪條路?&rdo;荀宥出聲問道。&ldo;唔?&rdo;桓容一邊對餅吹氣,一邊夾起成片的炙肉,搭配腌菜夾入餅中,咬了一大口。享受啊!&ldo;府君?&rdo;桓容擺擺手,意思很明白,吃飯中,沒空,稍後再議。荀宥登時無語。鐘琳咳嗽兩聲,取下烤餅遞給荀宥,眨了眨眼,這些時日還沒明白?府君面前,吃飯最大,他事盡要靠後。三人圍着火堆吃餅,營中士卒均在大快朵頤。随桓容殿後的兩千人不缺肉食,其他将兵則不然。看到大塊的炙肉,雙眼都能放出光來。幢主和隊主好歹能矜持一下,什長和伍長哪管許多,全部袖子一撸和士卒開搶。中軍大帳内,諸位大佬推杯換盞,面上一團和氣,背地暗潮洶湧。大帳之外,無論軍官士卒,全都敞開了肚皮,吃得滿嘴油花,全無形象。桓容吃完六個蒸餅,三塊拳頭大的炙肉,喝完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勉強五分飽。重新将蒸餅架在火上,看向已經吃飽,隻能陪着他撕餅皮的兩位舍人,笑道:&ldo;方才仲仁問我,大司馬會選哪條路。&rdo;荀宥停下動作,認真的看着桓容,道:&ldo;府君可有答案?&rdo;&ldo;沒有。&rdo;&ldo;……&rdo;&ldo;不過,無論大司馬如何決定,于我都無大礙。&rdo;荀宥微鎖眉心,鐘琳亦有幾分不解。桓容将蒸餅翻了個個,接過阿黍調好的醬料,仔細的刷到餅上,口中道:&ldo;自我出仕,至今一載有餘,始終未曾歸家探望。朝廷有制,逢臘日,官員皆可休假,我自要返回建康與家母團聚,盡人子之孝。&rdo;臘日是華夏古節,曆史悠久,早在夏商之時便有記載。魏晉時期,臘日被視為團聚之日,遇上重視節慶的官員,一些罪輕的囚犯都會被放回家過節。時人重孝。大軍既已南歸,桓容要回建康同母團聚,隻會被世人稱道,無人會加以指摘,斥他任性妄為。&ldo;故而,無論大軍走梁郡還是入曆陽,都于我無礙。&rdo;抵達淮陽之前,桓容曾有幾分擔憂,還是周太守提醒了他。&ldo;周太守曾提此言?&rdo;&ldo;并未直接言明。&rdo;桓容取下蒸餅,道,&ldo;周使君隻言臘日将近,外出之人陸續歸家,城中愈發熱鬧。如我有意,可入城一觀。&rdo;荀宥和鐘琳都是聰明人,稍一思量,便明白其中暗示。周太守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此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給桓容提了醒,他根本不必跟随渣爹腳步,被動的見招拆招,大可以此為借口走人。若是秦漢隋唐,這種行為簡直不可想象。哪怕是早些年的三國時期,也會被扣上違犯軍令的罪名。換成晉朝,潇灑是風尚,不羁是必須,放浪是性格。加上桓容頭頂孝道,尊崇傳統,行具大義,他要回建康,桓大司馬當真攔不住。吃完蒸餅,桓容取過布巾淨手。夜風漸起,天氣轉冷。桓容打了個噴嚏,站起身,打算回車休息。剛走出兩步,忽聽鐘琳道:&ldo;府君,各州刺使均在宴上,又有淮南太守在場,何不趁此時請見大司馬?&rdo;桓容停住腳步,轉身看向鐘琳。&ldo;孔玙何意?&rdo;&ldo;冬日多雨雪,府君既要返回建康,自當盡日啟程。&rdo;潛台詞是:冬天的路不好走,盡早啟程為上。擇日不如撞日,各州大佬都在場,桓容這時開口,桓大司馬礙于面子也得放行。&ldo;府君,孔玙所言有理。&rdo;有諸州刺使為見證,桓容孝順之名定當遠播。日後如有他人以父子之隙攻讦,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反駁。誰說府君不孝順?臉伸過來,抽不腫你!鐘琳和荀宥互看一眼,深知彼此言下之意,有志一同勸說桓容,為免夜長夢多,早走一天是一天。最好今天開口,明天一早就出發!桓容挑眉,琢磨兩秒,拊掌笑道:&ldo;善!&rdo;中軍大營中,篝火熊熊燃燒。酒香和肉香在營地中飄散,大帳中不時傳出陣陣爽朗的笑聲,似能驅散冬日的濕冷。桓容步行來到帳前,被巡營士卒攔住,張口道明來意。士卒請他稍待,快行幾步告知部曲,後者看了桓容一眼,當即入帳禀報。少頃,帳中笑聲忽然一頓,部曲自大帳走出,請桓容入内。&ldo;桓校尉請。&rdo;桓容笑着颔首,整肅衣冠,邁步走進帳中。帳簾半垂,背後猶有涼風,前方卻是暖意撲面,夾帶着濃郁的酒香,熏人欲醉。桓容的酒量一般,并且喝酒上頭。僅是聞到酒香,臉上就有些紅。被暖意一熏,暗中攥緊手指,方才穩步上前,繞過擺在地上的火盆,拱手揖禮。&ldo;見過督帥,諸位使君。&rdo;桓溫未着铠甲,深衣扯開領口,面上帶笑,說話時帶着幾分酒氣。&ldo;起來,阿子有事?&rdo;&ldo;是。&rdo;桓容恭敬道,&ldo;兒去歲出仕鹽渎,一載未曾歸家。今大軍凱旋,佳節将近,請阿父許兒先返建康,與阿母團聚。&rdo;桓溫未及出言,郗愔當先拊掌道:&ldo;郎君至孝,好!如得子如此,愔平生無憾!&rdo;此言既出,衆人紛紛附和。桓溫的酒意消去幾分,眸光微凝。陪坐帳中的郗超低下頭,攥緊酒盞,指節用力得發白。&ldo;阿子可知軍規?&rdo;&ldo;回阿父,兒知。&rdo;桓容沉聲道,&ldo;然孝乃人子之道,兒願免請戰功,隻望能見阿母!&rdo;說話間,桓容伏跪在地,眼眸低垂,眼眶泛紅,将演技發揮得淋漓盡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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