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咱家去請禦醫!&rdo;聲音入耳,早不見谷大用的背影。靜默兩秒,楊瓒咋舌。這速度,這爆發力,放到後世,絕對百米飛人。回到乾清宮,朱厚照立即被中官伺候着換衣脫靴。&ldo;楊先生也……阿嚏!換上幹……阿嚏!&rdo;朱厚照坐在榻上,噴嚏一個接着一個,臉有些發紅,精神尚好。見狀,楊瓒禁不住有些擔心。看樣子,是真着涼了。很快,外殿傳來人聲,不是禦醫,而是仁壽宮和清甯宮遣來女官,詢問天子可安。&ldo;天子……&rdo;丘聚和高鳳翔守在殿門前,濕透的圓領衫都沒換,發梢和袖口都在滴水。&ldo;陛下移駕時,恰好地動。&rdo;丘聚道,&ldo;太皇太後的話,韋敏已告訴咱家。請兩位回去禀報,乾清宮這邊剛遣人請禦醫,陛下此時不便移駕。&rdo;&ldo;什麼?&rdo;兩名女官吃了一驚。隔着殿門,聽到内殿傳出的噴嚏聲,臉色都有些發白。&ldo;禦醫可來了?&rdo;&ldo;就這一兩刻。&rdo;丘聚估算一下時間,看到有中官從内殿走出,手裡捧着濕透的龍袍,道,&ldo;兩位随咱家來。&rdo;殿中,朱厚照圍着被子,坐在榻上喝着姜湯,仍是噴嚏不斷,臉色越來越紅。楊瓒坐在下首,正講北疆趣事,間或勸他多喝兩口。見殿中坐着個青袍文官,女官雖有幾分奇怪,卻牢記宮規,沒有多看一眼。&ldo;奴婢拜見陛下!&rdo;&ldo;起來……阿嚏!&rdo;話沒說完,朱厚照又開始打噴嚏。這時,外殿又傳來一陣腳步聲。未聞中官通報,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ldo;照兒!&rdo;穿着深青褙子,綠緣羅裙的張太後快步走進殿中。不看他人,張太後徑直沖到榻邊,見到朱厚照的樣子,頓時大怒,喝斥道:&ldo;你們是怎麼伺候的?!&rdo;中官和宮人俱不敢應聲,齊齊跪倒在地。張太後猶不解恨,指着張永,怒道:&ldo;哀家還以為你是個好的!先帝隆恩,許你伺候照兒,你就是這麼伺候的?竟讓天子淋雨受涼,安的是什麼心?!&rdo;見張太後是真怒,張永不禁額頭冒汗,磕頭道:&ldo;娘娘,奴婢該死!&rdo;&ldo;此等憊懶奸猾的奴婢,留之何用!給哀家拖下去!&rdo;朱厚照皺眉,開口道:&ldo;母後,事發倉促,張伴伴何罪?朕不過淋了些雨,不是什麼大事。當年太宗皇帝縱馬草原,冒雨雪夜襲北元王帳,朕身為太宗皇帝血脈,豈會這般羸弱。&rdo;無奈,張太後壓根不聽,仍叫着将張永拖下去。&ldo;母後!&rdo;親娘在氣頭上,又是為了自己,朱厚照見說不通,隻得令人先将張永帶下去,安撫下張太後再說。怎料,饒是順了意,張太後仍不解氣,在殿内掃視一周,目光倏地定在楊瓒身上。後者頓感不妙。太後進殿時,楊瓒便預感不好。奈何宮人堵在門口,偷溜根本是奢望。何況,天子太後之前,一聲不出擡腳就走,嚴重點說,可是大不敬。&ldo;你……&rdo;張太後蹙眉,因沒見過楊瓒,并不曉得他是哪一個。&ldo;臣翰林院侍讀楊瓒,見過太後。&rdo;&ldo;是你?!&rdo;聽到楊瓒的名字,猛然想起弘治帝大行前的種種,回憶起早前侯府遞送的消息,張太後不禁産生聯想,怒火更熾。&ldo;就是你在先帝面前進讒,害了哀家的兩個弟弟?!&rdo;楊瓒傻眼。這是哪跟哪?他何時向天子進讒了?壽甯侯和建昌侯嚣張跋扈,多行不義,被天子所惡,同他有什麼關系?外臣同太後當面,已不合規矩。再和太後争辯,是嫌被彈劾的不夠多,鼓舞六科給事中再接再厲,繼續上言不成?楊瓒不能開口,不代表朱厚照會保持沉默。以為母後擔心自己,本有幾分心軟。哪料想,幾句話不到,又提起兩個舅舅。&ldo;母後,&rdo;朱厚照放下姜湯,沉聲道,&ldo;壽甯侯和建昌侯守泰陵,是父皇之意,更是臣子孝心!母後三番兩次提起,是對父皇旨意不滿?&rdo;&ldo;照兒!&rdo;朱厚照的神情愈發嚴厲。&ldo;若是無事,母後便回清甯宮吧。父皇有遺命,母後當在太皇太後和太妃跟前盡孝,無事便少出清甯宮。朕身體不适,不送母後了。&rdo;&ldo;照兒,你……&rdo;&ldo;高伴伴,送太後回清甯宮。向太皇太後和太妃回話,朕偶感不适,并無大礙。明日便到仁壽宮請安。&rdo;&ldo;奴婢遵命。&rdo;高鳳翔躬身應諾,張太後氣得臉色鐵青。想繼續同朱厚照說話,兒子壓根不看她。隻能狠狠的剜了楊瓒一眼,轉身離開。楊瓒頓感冤枉。滿殿之中,大概隻有張太後不明白,天子為何會突然轉變态度。不明白不說,更要遷怒他人。這個倒黴的,偏巧還是自己!難不成,之前覺得脖子涼,非是内閣之故,實是應在這裡?張太後離開不久,太醫院的院正和院判接連趕到。地動之後,乾清宮便急召禦醫,消息自然瞞不住。見到一身狼狽的谷大用,太醫院上下都是緊張到極點。在見到朱厚照,診脈之後,院正和院判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ldo;陛下偶染微恙,并無大礙。&rdo;喝兩副藥,少四處走動,最好捂出一身熱汗,很快就能大好。不過,在朱厚照面前自然不能這麼說。一番引經據典,雲山霧繞,不隻朱厚照聽得不明不白,楊瓒都些頭暈。院正不隻開出藥方,還留下膳食單子。&ldo;油膩不可用,過甜不可用,每餐需适量。&rdo;總之,病好之前,不可大魚大肉,更不能敞開肚量,必須清粥小菜!朱厚照一邊打噴嚏,一邊皺緊五官。生病不怕,不過多喝幾副苦藥。不讓吃飽,還讓不讓人活?有院正之命,中官&ldo;拼命&rdo;送到乾清宮的膳食,自然不能用。天子需休養,楊瓒沒有留膳,同院正院判一起離宮。因弘治帝藥不對症,太醫院接連換了兩個院判,三四名禦醫。楊瓒同錦衣衛一并查案,在朝中已不是秘密。院正面上淡淡,和楊瓒并無話說。兩名替補缺位的院判頗為親切,一路之上,和楊瓒寒暄不斷。出宮之後,不忘叮囑楊瓒注意天涼,多用些熱湯。&ldo;多謝。&rdo;楊瓒拱手同三人告辭,獨自行往城東。彼時,雨仍未停,夾雜的冰粒滾落一地,不小心踩到,定會摔得不輕。擎着雨帽,看着滿地的冰粒,楊瓒不禁有些發愁。這可如何是好?正心焦時,一輛馬車從對面行來,車前挂着兩盞琉璃燈,閃動橘色火光,格外的醒目。&ldo;馬長史?&rdo;見到駕車之人,楊瓒頗有些吃驚。&ldo;楊侍讀快上車!&rdo;冰雹稀稀落落,雨水打在身上依舊難受。未及多謝,楊瓒撐着羽帽,小跑到車廂後。車廂門打開,看到裡面坐着的人,驚訝道:&ldo;顧千戶?&rdo;意外的,顧卿未着千戶服,而是穿着白澤補服,腰束玉帶,金緣紗帽放在一旁,鴉青的長發隻以玉簪挽起,幾縷散落在肩上,端得是鬓若刀裁,目朗眉清。&ldo;千戶為何在此?&rdo;話出口,楊瓒就曉得不對。然出言如潑水,想收回,已是來不及了。&ldo;家父壽宴。&rdo;顧卿側頭,眼尾暈上淡紅,唇角帶笑,不似往日端正嚴肅。單膝支起,修長的手指敲在膝頭,竟有幾分名士的狂态。飄如遊雲,桃濃李豔。矛盾到極緻,卻又奇異的融合在一個人身上。楊瓒坐進車廂,目光不自覺定住。直到耳邊傳來一聲輕響,才倏然回神。咳嗽一聲,轉過頭,尴尬兩秒,又不自覺的移動視線。幾次三番,對上顧卿彎起的雙眸,心頭忽然一動,也忍不住笑了。&ldo;楊侍讀為何笑?&rdo;&ldo;顧千戶又是為何?&rdo;&ldo;在下未笑。&rdo;&ldo;那下官也沒有。&rdo;顧卿臉上的笑意更深,甚至融入眼底。&ldo;在下不勝酒力。&rdo;靠向車壁,顧卿微仰起下巴,閉上雙眼。&ldo;千戶醉了?&rdo;&ldo;并未。&rdo;楊瓒正思量如何接話,車廂忽然一陣颠簸,本該在對面的顧卿,倏爾傾身,單手撐在楊瓒頸旁,呼吸擦過耳垂,睫毛輕顫,然後……滑倒在楊瓒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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