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皇太後和吳太妃端坐在上,沒有多問。待最後一個少女話落,吳太妃喚中官宮人捧來宮綢,每人賞一枚金钗,一盒香膏。雨仍在下。少女們走出仁壽宮,登上由中官牽引的小車,悄無聲息的離開宮城。暈倒的少女醒來,知曉進宮無望,靠在車壁愣愣的出神,車廂内更顯得安靜。行至東安門,引車的換了人,少女們才敢将車窗推開一條縫。看着街景和窗外的雨水,回憶起在仁壽宮中所見,都有着壓抑不住的惶恐和興奮。與此同時,一輛大車停在玄武門前,車上下來一名中年漢子,兩名十七八歲的少年。漢子謝過趕車的把式,交付過車資,取出仔細包裹的路引,排隊等着進城。&ldo;山娃,四郎家信裡留的地址,你可記着?&rdo;&ldo;六叔放心,我都記着。&rdo;一個穿着短衫,濃眉大眼的少年道,&ldo;來時族長爺爺都給寫好了,過了城門,尋人打聽就是。&rdo;&ldo;那就好。&rdo;漢子道,&ldo;四郎考中探花,做了官,咱們一族都跟着揚眉吐氣。你們可聽好,進城後不許給四郎丢臉!&rdo;&ldo;六叔放心,來之前,族長爺爺都吩咐過,咱們不能忘。&rdo;說話間,隊伍行進速度加快。叔侄三人向城門衛道明身份,取出路引。一名錦衣衛百戶巡視走過,聽三人是涿鹿縣出身,又是姓楊,不覺留意。&ldo;來尋人?&rdo;&ldo;正是。&rdo;中年漢子搓搓大手,有幾分局促。&ldo;族裡兒郎考中進士,家裡接到信,就來看看。&rdo;錦衣衛最擅長套話,幾句就打聽清楚,這三人是楊瓒的親戚,來京即為尋他。&ldo;幾位是楊侍讀的族人?&rdo;百戶笑道,&ldo;幾位若要尋人,按照這上面的地址必要撲空。&rdo;中年漢子吓了一跳,兩個少年也面露驚慌。&ldo;官爺,可是、可是我家四郎……&rdo;&ldo;莫要擔憂,楊侍讀并未出事。是我話說得不明白。&rdo;百戶笑道,&ldo;楊侍讀現居長安伯府,這個時辰,八成還在宮裡為天子講習。你們去了,自然尋不到。&rdo;住在伯府?為天子講習?我的個天老爺!三人都是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ldo;本官同楊侍讀有幾面之緣,既然遇上,幾位不妨同本官來,免去尋人問路,多費幾番周折。&rdo;京師之地,人生地不熟,對方不像在騙人,到底是應不應?中年漢子拿不定主意。先時被喚作山娃的少年,拉了拉中年漢子的衣袖,道:&ldo;六叔,還沒請教這位大人高姓大名。&rdo;&ldo;對,對!敢問大人貴姓?&rdo;緊張之下,漢子舌頭打結,話說得有些結巴。&ldo;本官姓錢,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rdo;錢甯笑得和氣,幾句話打消三人的戒心,分出數名校尉力士繼續巡邏,親自為三人帶路,前往東城長安伯府。一行人離開不久,兩輛披着雨布的騾車行至城門前。&ldo;這個時候出城?&rdo;城門衛查看路引,心生疑惑。往北邊,還是甯夏,是何緣故?車夫解釋不清,一輛騾車的車門推開,着青色儒衫的闫璟探出身,道:&ldo;在下乃今科進士,家父外放甯夏為官。日前來信,言重病不起,故開取路引,前往侍疾。&rdo;話說得清楚明白,京城路引也做不得假。城門衛放行,闫璟坐回車内,側靠着車壁,開始閉目養神。行出不久,車廂外傳來老仆的聲音:&ldo;老爺,既已出了城,可不忙着趕路。雨太大,先尋個地方躲躲?&rdo;&ldo;不能停。&rdo;闫璟睜開眼,道,&ldo;父親病重,必須早日趕至甯夏。&rdo;&ldo;是。&rdo;老仆應諾,揚起馬鞭,不再多言。頓悟的楊侍讀每逢楊瓒入值弘文館,天子必要留膳。從天子升殿早朝,複弘文館講習至今,已成常例。申時末,天色漸沉,雨勢未見減小,反而勢如傾盆,滴如車軸。冰粒越來越多,伴着雨水砸在人身上,必會留下指甲蓋大小的紅印青痕。往各宮送膳的中官沒防備,撐起的雨布被冰粒砸破,行在前方的幾人都是哎呦一聲,差點跌了手中的食盒。&ldo;都小心些!誤了膳食,你我都要吃挂落!&rdo;一名穿着葵花衫,捂着額頭的中官扯住雨布,對跟在身後的束鈴道:&ldo;這雨不小,一式片刻停不了。快點走,還能少受些罪。&rdo;束鈴齊齊點頭,兩人一排,合力提着食盒,另一隻手拉住雨布,半閉着眼,腳步加快,全由說話的中官引路。酉時正,朱厚照離開思善門偏殿,移駕乾清宮暖閣。楊瓒被留膳,自當跟随。起駕之時,朱厚照本想為楊瓒準備肩輿,被後者堅辭拒絕。&ldo;陛下隆恩,臣銘感肺腑。然律法有規,臣實難從命。&rdo;見朱厚照有意堅持,楊瓒幹脆官袍一撩,直接跪在雨地上。&ldo;陛下,萬萬不可!&rdo;&ldo;楊侍讀快起來!朕不令備輿便是。&rdo;朱厚照無法,隻得令中官撐起雨布,緊跟在楊瓒身側,為他擋雨。謝過聖恩,楊瓒站起身,嘴唇隐隐發抖,手腳冰涼。自膝蓋向下,恍如失去知覺。被一名中官扶住,方才站穩。不是他矯情,自己找罪受。實是法有明令,文臣武将,哪怕是一品大員,都沒有在宮裡乘轎的資格。本就腦門刻字,成了一塊明晃晃的靶子,還不知謹慎,是想被紮穿不成?&ldo;楊侍讀小心!&rdo;谷大用和張永親自為楊瓒撐起雨布,期間,更用背部擋住襲來的冰粒。即便是出于皇命,也讓楊瓒有幾分感動。&ldo;多謝兩位公公。&rdo;&ldo;咱家應當的,當不起楊侍讀一聲謝。&rdo;烏雲聚攏,縫隙間不透半點光亮。雨大風急,三人顧不得說話,不約而同加快腳步。忽然,向在肩輿旁的中官腳下一滑,跌倒在地。正要起身,忽感地面震動,扛着肩輿的中官同時腳下不穩,一人忽然叫道:&ldo;地動!&rdo;聲音出口,衆人皆是悚然變色。一名中官當即掀起油絹和轎衣,道:&ldo;陛下,此番恐是地動。未知強弱,也不知有多久。為保萬全,請陛下暫且離輿。&rdo;正統到弘治年間,京師屢有地動。凡是年紀大些的中官宮人,都曾親身經曆過,自然曉得該如何應對。但自己躲災和護衛天子避險,完全是兩碼事。故此,張永谷大用之外,都有些不知所措,神情間難掩惶然。尋到宮道最空曠處,數名中官取下肩輿上的油絹,以人為杆,撐起四方狀的筒帳,請朱厚照移至油絹下。另有數人肩挨着肩,再撐起一層油布,擋住四面卷來的冰雹和雨水。&ldo;楊先生快來!&rdo;衣袍被雨水打濕,朱厚照冷得牙齒打顫,仍不忘楊瓒。暴雨傾盆,地面晃動。油絹之下,硬生生被中官隔出另一片天地。楊瓒擰幹衣袍,一邊擦着臉上的雨水,一邊暗道:不怪天子多信任宦官。比起朝堂上的文武,的确是陪在天子身邊的這些人更顯忠心。&ldo;韋伴伴。&rdo;&ldo;奴婢在。&rdo;&ldo;你觀如何?&rdo;&ldo;回陛下,奴婢瞧着,确是地龍返身,不像在皇城之内,更像是京城外動了。&rdo;&ldo;果真?&rdo;&ldo;陛下,奴婢隻是猜測。&rdo;韋敏小心回道,&ldo;要是伺候先帝的甯大伴,八成能有個準話。&rdo;朱厚照點點頭,盡量站穩些,沒有再問。楊瓒擦幹雨水,再次刷新對中官的認識。震動持續的時間不長,很快,衆人所在之地,再感覺不到半點震感。張永等仍十分小心,不敢擡起肩輿,隻能委屈朱厚照步行,從思善門走回乾清宮。剛過乾清門,朱厚照忽然打了個噴嚏。張永幾個臉色大變。&ldo;陛下!&rdo;&ldo;朕無事。&rdo;朱厚照揉揉鼻子,&ldo;就是鼻子有些癢……阿嚏!&rdo;話沒說完,又是一連串的噴嚏。在場中官都吓壞了,不敢再讓朱厚照走路,幹脆兩人抱腿,兩人撐背,餘下在周圍護着,擡起朱厚照就跑。不隻楊瓒,同行的禁軍也有片刻傻眼。這是什麼情況?不待想明,又見谷大用冒雨飛奔而過,袍角塞到腰間,冠帽歪在一側,完全不顧形象。&ldo;谷公公?&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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