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守在木屋周圍的缇騎番子,馬車中的張延齡都聽得一清二楚。離京這些時日,張鶴齡怨氣滿腹,逮住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必要發洩出來。拿準天家還要面子,天子年幼,必不願背負六親不認,薄情寡義的名聲,張鶴齡愈發肆無忌憚。到底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是難得聰明一回,當真不好下結論。然而,話要問,事情更要辦。任由他罵下去,總不是辦法。見高鳳翔和顧卿不出聲,楊瓒上前一步,看着仍在大罵的張鶴齡,溫雅笑道:&ldo;侯爺罵了這些時候,喉嚨可幹?下官為侯爺倒杯茶,侯爺潤潤嗓子再繼續,如何?&rdo;話落,楊瓒當真走到桌旁,倒出半盞冷茶,遞到張鶴齡面前。&ldo;若是還不解氣,下官令人将馬車的車廂拆掉,侯爺坐在車闆上,四面通風,自可一路走一路罵,罵個痛快。&rdo;&ldo;你……&rdo;&ldo;若還不行,下官略通魯班之藝,可制擴音之物助侯爺揚聲。再令衛軍沿途敲鑼,召集山野鄉民于路邊圍觀,助侯爺揚名。未知侯爺意下如何?&rdo;&ldo;你、你敢!&rdo;在三人面前撒潑無賴,張鶴齡不在乎。但讓鄉野小民看到,他實在丢不起面子。&ldo;順應侯爺之意,下官為何不敢。&rdo;說到這裡,楊瓒似想起有趣之事,笑意更深。&ldo;下官有一書童,極是心靈手巧。如他在,必能想出更好的主意。可惜啊……&rdo;楊瓒垂下眼眸,笑容依舊溫和。落在張鶴齡眼中,卻讓他生生打了個寒顫。張鶴齡沒有繼續罵,瞪着楊瓒,渾似在看一個瘋子。&ldo;侯爺不罵了?&rdo;張鶴齡繼續瞪眼。&ldo;如果侯爺不罵了,下官有幾件小事欲向侯爺請教。&rdo;楊瓒笑笑,又走近些,蹲下身,道,&ldo;不知侯爺可能為下官解惑?&rdo;哼了一聲,張鶴齡扭過頭。&ldo;侯爺不出聲,下官就當侯爺答應了。&rdo;&ldo;你……&rdo;&ldo;侯爺,&rdo;楊瓒陡然收起笑容,掀開随身木盒,取出明晃晃一把金尺,&ldo;此乃先皇禦賜之物,代表什麼,侯爺可知?&rdo;聽聞此言,張鶴齡陡然瞪大雙眼。&ldo;你敢?!&rdo;&ldo;下官敢不敢,侯爺當真想試一試?&rdo;楊瓒挑眉,金尺敲在掌心,&ldo;天子身前的劉公公,二十尺不到,便昏厥在地。侯爺強健,想必能多撐些時候。&rdo;雲淡風輕,好似在閑話家常。張鶴齡瞪大雙眼,喉結上下滾動。東廠和錦衣衛不敢動他,一旦太後震怒,百官參奏,王嶽和牟斌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楊瓒則不然。手握先皇禦賜金尺,今上都要顧忌幾分。縱然事後追究,将他剝皮斷骨,千刀萬剮,也抵不過自己這頓打。更甚者,楊瓒手下沒有輕重,将他打死……左思右想,張鶴齡額頭冒出冷汗,心底發虛,終于曉得了害怕。嚣張跋扈之人,往往更加惜命。張氏兄弟便是真實寫照。&ldo;侯爺想通了?&rdo;張鶴齡不甘點頭。楊瓒看向顧卿,得對方示意,方開口道:&ldo;敢問侯爺,侯府中可還有秘密之處,可隐藏信件等物?&rdo;乍聽此言,張鶴齡神情微變。&ldo;那就是有了?&rdo;不等他回答,楊瓒又問道:&ldo;可在後廂?&rdo;&ldo;……是。&rdo;&ldo;與侯爺私交甚笃,常有書信金銀往來的藩王,除晉王和甯王之外,可還有他人?&rdo;張鶴齡張開嘴,一個名字哽在嗓子眼,要吐不吐。&ldo;侯爺,&rdo;楊瓒的聲音更加溫和,&ldo;正如侯爺先前所言,您是太後親弟,天子親舅。說一句不入耳的糙話,不識字的白丁也曉得胳膊肘不能往外拐。&rdo;&ldo;天子若記得我這個舅舅,怎會如此待我?!&rdo;&ldo;侯爺慎言!&rdo;楊瓒肅然神情,&ldo;下官鬥膽,說句不敬的話,天子若是不顧念親情,您連守泰陵的機會都未必有。&rdo;&ldo;……&rdo;&ldo;天子好,您才能好。&rdo;楊瓒頓了頓,忽然加重語氣,&ldo;不提漢唐前宋,隻觀本朝,前車之鑒比比皆是。您可曾想過,幫着外人,最後會落得什麼下場?&rdo;張鶴齡垂下頭,冷汗沾背,臉頰抖動,卻不是因為憤怒,而是恐懼。話至此,楊瓒沒有繼續說。站起身,重将金尺收回木盒。許久,壽甯侯才擡起頭,沙啞開口,道出一個名字。&ldo;安化王朱寘鐇。&rdo;六字出口,就像開啟水閘,張鶴齡再無隐瞞,将同安化王的來往全部道出。原來,比起晉王和甯王,他同安化王的交情更為深厚,可追溯到繼承父爵之時。&ldo;甯夏貧瘠,且臨草原。其常在信中言,望我在天子面前美言,許其恢複護衛,增設軍屯,并請朝廷多發軍饷兵甲。&rdo;&ldo;隻是這些?&rdo;&ldo;每隔三月,安化王府便會遣人來京,多假以行商之名,打探京中想消息。若人不來,多通以書信。&rdo;楊瓒沉默不言,張鶴齡繼續道:&ldo;先帝大行之前,朝廷發五千萬鹽引,安化王有意插手。提前遣人送信,告知已通過慶雲侯府打點南京戶部,将以補殘鹽之名,奏買長蘆兩淮鹽引。書信皆藏在後廂青磚之下。&rdo;說到這裡,張鶴齡咽了口口水,&ldo;先時錦衣衛未能找到,今遭大火,恐多已不存。&rdo;慶雲侯府?楊瓒蹙眉,實在沒有半分印象。顧卿側身半步,在楊瓒耳邊低語幾句,後者瞠目,半晌沒回過神來。&ldo;英宗皇帝貴妃,憲宗皇帝生母周太後,既出自慶雲侯府。&rdo;英宗貴妃,憲宗生母,孝宗祖母,也就是朱厚照的曾祖母?這一門外戚紮根四朝,根基遠比張氏兄弟更深。論起嚣張跋扈,更是不遑多讓。能知道錦衣衛搜府時的動向,可見在朝中定有耳目。鬧不好,宮中都有釘子。攥着木盒,楊瓒用力咬牙。不論是誰,不論這事究竟牽扯多深,背後藏着何人,他都要查下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楊侍讀再發威取得張鶴齡的供詞,楊瓒再不插手,全部交由錦衣衛和東廠查辦處置。回到皇城,恰遇北鎮撫司快馬。得知是牟斌有命,顧卿隻得同楊瓒分開,掉頭趕往诏獄。&ldo;我無事,千戶自去便是。&rdo;楊瓒笑笑,婉拒顧卿留下兩名力士的提議。打算到北城尋官牙,看看可有合适的宅院。新制的官服和牙牌早已送到侯府。一同送來的,還有天子的賞賜,足夠楊瓒再置辦一棟三進官宅。知曉顧卿好意,楊瓒仍無心在伯府多留。遭逢一場大火,經曆生死離别,楊瓒的心态發生不小變化。是好是壞,一時之間,他自己也難說清。馬車行進北城,沿途可見官宦勳貴和豪商搭起的木棚。隻是三三兩兩,頗為稀落,不似之前一間挨着一間,幾乎占去整條長街。候在木棚前的多是乞丐老人,壯年男丁和婦人多領了朝廷的赈濟,早早返回西城。或重建房屋,或挑起擔子重拾買賣。救濟隻在一時,靠人不如靠己。再艱難,日子總要過下去。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和順天府衙役依舊日夜巡查。大火之後,西城出現短暫的混亂。有無賴青皮趁火打劫,搶奪百姓财物,調戲無家可歸的婦人。官兵和衙役抓到,必先狠揍一頓,敲掉幾顆門牙。牢房裡住不下,直接五花大綁,捆在沒有倒塌的梁柱上。有西城百姓經過,認出來,輕者罵上幾句,啐上一口。重者直接拳腳相加,不被打個半死算是運氣,求爺爺告奶奶也沒用!官兵和衙役忙着巡邏,抓捕縱火的疑犯,緝拿&ldo;鞑靼奸細&rdo;,哪有時間理會這些青皮無賴的慘叫。罪不至此?不體他人疾苦,趁亂生事,辱人妻女,良心都被狗吃了!全是報應!能保住一條性命,沒有斷手斷腳,合該感謝老天。馬車一路前行,木質的車轱辘滾過水窪,壓過地面,留下兩條清晰的車轍。随着車廂細微的颠簸晃動,楊瓒有些昏昏欲睡。眼睛剛剛合攏,馬車忽然停住了。慣性作用下,楊瓒沒坐穩,後腦直接撞在車壁,瞬間清醒過來。&ldo;怎麼回事?&rdo;揉着腦後,楊瓒推開車門,發現前方有兩、三個勳貴子弟縱馬馳過,停在一間銀樓前,攔住一輛女眷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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