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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衆人的簇擁下，他艱難地跋涉到自家門口。村民的喧鬧聲早已吵醒了屋裡的人。一名上了年紀的男子推門而出，剛想問&ldo;大家吵什麼&rdo;，看見安托萬後不由地愣了愣。&ldo;老師……&rdo;少年難為情地望着這個亦師亦父的男子，&ldo;我……我回來了……&rdo;吵鬧的村民們安靜了下來，等待男子回應。男子将安托萬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說：&ldo;回來就好。&rdo;村民們齊聲歡呼。&ldo;安托萬，快講講你的故事吧！&rdo;&ldo;聽說你騎過龍，是真的嗎？&rdo;&ldo;海盜長得什麼樣？厲害嗎？&rdo;&ldo;那個女術師呢？你怎麼沒把她一起帶回來？&rdo;面對數不清的問題，安托萬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回答也不對，那樣回答也不妥。他想好好解釋一下來龍去脈，可才說沒幾個字，新的問題又砸到他身上。他急得滿頭大汗，隻好回頭向老師求助，不料老師竟然雙臂環抱靠在門上，興味盎然地觀賞他局促的模樣。大家鬧了好一陣，終于，村裡最德高望重的老人發話了：&ldo;行啦！安托萬還沒跟他老師說上話呢，光被你們纏住了！&rdo;村民們這才意識到他們的熱情打斷了人家的親人重逢。&ldo;晚上有的是時間！大家一起為安托萬辦一場接風宴！現在都散了吧！你們今天不下田嗎！&rdo;&ldo;今天不下田啰！&rdo;某個好事的年輕人故意喊道。&ldo;胡鬧！&rdo;老人吹胡子瞪眼。衆人大笑起來，紛紛散去。父母趕孩子回家吃早飯，年輕人拉着安托萬的人告别，不忘約定上門做客的時間。安托萬逃也似地鑽進屋中。他的老師像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一樣，一直笑個不停。&ldo;哎呀呀，安托萬，你可是大名人啦。&rdo;&ldo;您就别笑話我了！&rdo;安托萬拉來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椅子發出令人牙酸的&ldo;咯吱&rdo;一聲，差點四分五裂。他環顧四周。屋子狹小破舊，但十分整潔，家具物品擺放得井井有條，說明主人是個愛幹淨的人。聞到熟悉的&ldo;家&rdo;的味道，他不禁鼻子發酸。老師從櫥櫃裡拿出兩個茶杯，笨拙地倒了兩杯水。他的一隻手缺了拇指，動作總是不太靈活。在他倒水的時候，安托萬偷偷轉過身擦了擦眼睛。&ldo;消息乘着風的翅膀，總是比腿更快。&rdo;老師将茶杯放到安托萬面前，&ldo;你的故事早就傳遍全村了。商隊的格呂莫先生說你領導一群骁勇的戰士把他們從強盜手裡解救出來。&rdo;&ldo;那不是真的！&rdo;安托萬連忙搖手，&ldo;我沒有領導什麼戰士，隻是剛巧……我的朋友們功勞更大，我根本沒做什麼。&rdo;&ldo;還挺過路的旅人說你從刺客手下救出了一位将軍，将軍賜你校官的頭銜，讓你率領一支部隊。&rdo;&ldo;啥？！根本不是那樣！您聽我說，這其中有些曲折……&rdo;&ldo;我還聽見有人說你憑一己之力消滅了一群海盜，拯救了一座城市。&rdo;&ldo;太誇張了！這種謠言您也信嗎！&rdo;安托萬忍不住捶桌。&ldo;那麼騎着龍迎戰邪惡的飛行船也是假的啰？&rdo;安托萬捂住臉：&ldo;這什麼跟什麼啊……&rdo;&ldo;女術師又是怎麼回事？&rdo;安托萬把腦袋埋進自己的臂彎裡：&ldo;我沒有……&rdo;&ldo;哈哈哈哈哈！&rdo;老師樂不可支，使勁揉了揉少年的頭發，&ldo;我又不是白癡，當然知道傳言不可信。那麼你自己說吧，這趟旅途你都遇見了什麼，經曆了什麼，可有收獲？&rdo;安托萬羞赧地擡起頭。&ldo;我……我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人，我從他們身上學到許多……&rdo;他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最後輕不可聞。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思索起來。老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安靜地等着他繼續。一杯水差不多喝完了，安托萬終于有所動作。他解下腰間的長劍，雙手捧着，奉還給老師。&ldo;這是您的劍，現在還給您。&rdo;&ldo;我已經送你了，拿着吧。&rdo;老師推開劍。&ldo;不，這是屬于您的。将來我會有自己的劍。&rdo;老師怔住了，茶杯從手中掉落，&ldo;啪&rdo;地摔碎。安托萬急忙放下劍，起身找出掃帚，清理地上的碎片。他把碎片掃到一起，回頭想問老師還有沒有别的茶杯。老師佝偻着脊背，手臂撐着自己的大腿，好像背負着無法承擔的重擔。突然之間，安托萬意外地發現，老師已經老了。&ldo;這句話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想不到這輩子還會聽見第二次。&rdo;老師苦笑。安托萬垂下肩膀。&ldo;那個人……是不是叫恩佐？&rdo;&ldo;你怎麼知道？&rdo;&ldo;我遇見他了。&rdo;他露出勉強的笑容，&ldo;是在龐托城的一家酒館裡遇到他的。起初我什麼都沒發覺，後來漸漸察覺到他的劍法和您簡直如出一轍。和他切磋的時候，我屢次恍惚以為是在跟您交手。&rdo;&ldo;世界可真小……&rdo;老師喃喃道，&ldo;他還好嗎？&rdo;&ldo;嗯。他看起來挺有錢的，還收了徒弟。&rdo;&ldo;是嗎？哈哈，他也當老師了……&rdo;安托萬找出一隻新的杯子，擺在老師面前，倒滿清水。&ldo;他的徒弟叫朱利亞諾。我在龐托城的一家酒館遇到他們兩個，哦，還有雷希，他是一位吟遊詩人……&rdo;他坐回老師對面，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不知不覺，夕陽的光芒灑進破舊的小屋。這一天就在安托萬的講述中悄悄過去。當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時間已經這麼晚了。&ldo;不好！我跟别人約好了，現在不去不行！&rdo;他慌張地跳起來，差點被椅子絆倒，磕磕絆絆地打開門，又&ldo;砰&rdo;的一聲關上。&ldo;怎麼了？&rdo;安托萬靠在門上，心有餘悸地喘着氣。&ldo;外面……好多人……&rdo;好奇心過剩的村民們在他家門口探頭探腦，很想進來瞧瞧卻又沒那個膽子，于是紛紛裝作剛巧路過的模樣，成群聚在外面聊天，眼睛卻一刻不停地往屋子裡瞟。老師發出低沉的笑聲。&ldo;别忘了晚上還有接風宴。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rdo;&ldo;不行，我真的跟别人約好了。這下可怎麼辦，如果我出去，那就真的走不掉了……&rdo;老師解下腰間的一串鑰匙：&ldo;從地窖出去吧。&rdo;&ldo;多謝！&rdo;安托萬抓起鑰匙，跑向後院地窖。老師從地窖裡修了一條通往村外的密道，以供不時之需。安托萬小時候一直不理解老師為何要這麼做，現在他稍稍明白了。那是過去經年累月的殺戮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記，讓他時刻防備着根本不存在的威脅。&ldo;要我跟你一起去嗎？&rdo;老師的聲音從屋内傳來。安托萬打開地窖門。&ldo;不用了，我自己能搞定！您歇着吧！别忘了晚上還有接風宴！&rdo;他跳進地窖，扒開一堆腌菜，找到密門。這條密道幾乎沒用過，門上全是灰塵。他被嗆得咳出眼淚，捂着鼻子往外走。密道修得粗糙且狹窄，隻能供一人彎着腰通過。安托萬摸黑走了好久，終于看到了亮光。密道盡頭是村外一口枯井。他爬上地面，用樹葉把井口遮好，防止被無關人等發現。天色已晚，璀璨的繁星從東方升起。彗星依舊挂在天際，但顔色已經很淡很淡了。再過不久，它就會從夜穹中消失，直到數百年後才會再度拜訪這片大地。安托萬回頭望了一眼村莊，忍住跑回去的沖動，硬着頭皮前往來時的路。路上沒遇到半個人。農夫、牧者和獵戶這時候都回家了，況且大多數人都在為接風宴做準備。接風宴的主人公此刻卻在朝村子相反方向走。他走了約有五輪，泥土小路邊出現一塊岩石，上面坐着一個人。晚風拂起他冰霜般的長發，使他看起來宛如黃昏中一抹白色的幽魂。他如有所思地望着遠處的群山。目力絕佳的人能夠看到山間伫立着一座石砌的廢墟。那座山名叫&ldo;舍維尼翁&rdo;，在古語裡意為&ldo;龍眠之地&rdo;。&ldo;抱歉，雷希，讓你久等了。&rdo;安托萬撓撓頭。吟遊詩人慢慢轉過頭。&ldo;也沒有多久。我很擅長等待。&rdo;他從石頭上跳下來，身姿輕盈得像一隻蝴蝶。&ldo;見過你的家人和鄉親了？&rdo;安托萬點點頭。&ldo;我許諾給你一天時間考慮，現在你考慮清楚了嗎？&rdo;&ldo;我心裡已經有答案了。&rdo;吟遊詩人沉默地望着他，等待他繼續。安托萬深呼吸，鼓起勇氣道：&ldo;請容我拒絕。&rdo;&ldo;我可以問問原因嗎？&rdo;雷什塔尼不疾不徐地問。少年不再注視着他，而是轉向遠方的山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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