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降時,我在初春的山谷邊上,一眼就看到了它----那座孤島般懸浮于淡藍夜色中的古城,輪廓與它腳下直上直下的懸崖渾然一體,就象是有人把一塊突兀高聳的巨石的上半部雕成了一座城。它就在那裡,在空闊的山谷中央,孤絕,蒼涼,桀骜,仿佛觸手可及,又仿佛隔了千年時光。
CIVITADIBAGNOREGIO,巴尼奧雷焦的奇威塔,這個名字有點長。我們就叫它奇威塔(CIVITA)吧。2500多年前,意大利半島上最古老文明的創造者伊特魯尼亞人在一塊俯瞰台伯河的凝灰岩高地上建了這座城市,曆史上也曾繁華一時。但它所依托的高地太脆弱了,懸崖邊緣不斷地坍塌,把一座座建築都帶入了谷底。被天主教廷封為聖人的聖德文(SanBonaventura)是出生在奇威塔最有名的人物,這位但丁在《神曲》中曾經提到的中世紀神學家童年時代居住的房子曾被崇拜者們改建為教堂,如今卻隻剩下一堵殘牆和一段挂在懸崖上的無法到達的樓梯。從十六世紀起,奇威塔的居民開始從這座不斷塌陷的城市移居到對面山上的巴尼奧雷焦,到十七世紀末,連主教和鎮政府都搬出去了。
奇威塔旁邊的山谷叫做CALANCHI谷,如果這個意大利詞引不起你的任何聯想的話,直譯為“惡地谷”便立刻讓人體會到這座城的命運。地質上的所謂“惡地”是指松軟沉積岩和富含黏土的土壤大範圍地被風和水侵蝕的後的幹燥地勢,看看周邊山尖被侵蝕風化得奇形怪狀,隻能說我們還能看見奇威塔已經是幸運了。着名意大利作家BonaventuraTecchi就出生在奇威塔對面的巴尼奧雷焦,他在着作中将奇威塔稱為“ilpaesechemuore”,意思是“垂死之城”,從此這便成了奇威塔的别稱。
上世紀五十年代BonaventuraTecchi的奔走呼籲讓媒體和政府目光投向了這個幾乎已淪為廢墟的古城。六十年代中重建了通往古城的長橋,水電街道和建築也得到了翻修,遊客的身影也慢慢在這裡出現了。
一個叫做宮崎駿的日本遊客比我早了三十年站在了面對奇威塔的山谷邊上,據說那天山谷裡雲霧缭繞,奇威塔若隐若現宛如仙境。夢一般的景象激發了宮崎駿的靈感,他因此創作了一部動畫片,叫做《天空之城》。
奇威塔成了“天空之城”,卻依然需要直面垂死的命運。據2004年的一份研究報告,1992年奇威塔城北地緣收縮了近2米;1993年同一地點的懸崖後退了6米;1996年的泥石流使3年前塌方堆積的土石高出了80米;1999年4月大約1000立方米的碎石滑落山谷中,而新近觀察到的情況,西面懸崖又出現崩塌……2006年世界遺産基金會将奇威塔列入100個“最瀕危遺址”的名單,理由除了它所面臨的地質侵蝕的危險,還有無管制的旅遊發展。
這就是我對奇威塔的第一印象,在夜色中。
那夜是複活節前的聖周五,奇威塔外的巴尼奧雷焦莊嚴而華麗的耶稣受難紀念活動一直持續到深夜。第二天清晨當整個鎮子還在夢中的時候,我又站在了那個山谷邊。
在那裡,我目睹了太陽如何漸漸喚醒沉睡的山谷,晨光中春風輕拂,野花初放,炊煙緩緩從谷底升起,那過程,壯麗如一首交響詩。
七點,我站在了那座長橋的橋頭。橋的另一端就是奇威塔,而這一端中世紀時曾是集市和修道院,後來因為山體滑坡,集市和修道院都化為烏有了。現在的橋頭上立着一個遠眺奇威塔的少女的銅像,基座上刻着1947年BonaventuraTecchi在書中對奇威塔的描述:“它停留在那樣的時刻,愉悅而沉思的,背靠着由刺目的慘白和恐怖的深淵組成的背景,如同一個女人的面孔之美沉入了一個男人的心中,那真是這短暫易逝的人生中比死更難承受的事情。“(請原諒我蹩腳的翻譯,這段文字我找不到英文或者中文的現成譯文)
長橋上人影稀疏。我見到的第一個古城居民是一個摩托騎士,潇灑地穿過中世紀的城門洞,呼嘯着迎面而來,以桀骜的古城為背景,構成了一幅完美的畫面。我本能的舉起相機,等待他行駛向構圖的黃金分割點,就在那一刻,我從鏡頭裡看清了他的臉,于是我忘記了按快門,大叫:”MAURIZIO?你是MAURIZIO嗎?“他饒有興味地看着我:”你是誰?“我語無倫次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她幾年前去過你家.......“我說的是毛豆子(@maotouzi),我神交已久的旅行作家,她四年前寫過的關于奇威塔的美文我印象深刻,裡面寫到一個每周一半時間在一百多公裡外的羅馬做警察,一半時間在奇威塔做廚師的年輕人MAURIZIO。短暫的交談之後,說好中午去他的餐廳吃飯,MAURIZIO又風馳電掣地繼續他的清晨采購之路,而我則走向奇威塔滄桑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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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奇威塔的城門,門上有兩個石雕的獅子。五道拱之後就是天空之城,或者,垂死之城。
城門的另一面是這樣的。大清早,門内的世界一片寂靜。有兩個店主開始準備攤位,另一家飯店的老闆也騎着摩托出門采購,還有一輛掃地車在清潔街道。維基百科上說,奇威塔冬季隻有十二個常駐居民,夏天兩百個。
一隻貓站在懸崖邊的石欄杆上,警覺地盯着這個陌生的閑逛者。
城很小,十幾分鐘就可以轉遍了。房子基本都是粗石砌成的羅曼式,若不是主教堂有一個文藝複興的正面,讓人覺得這裡的時光還停留在中世紀,未曾到達文藝複興,不要說現代了。
随處可見的摩托車提醒我不要做穿越夢。因為那條長橋無法通過汽車,摩托車便成了古城居民走向外面世界的主要交通工具。摩托的載重畢竟有限,這位大爺是一家餐廳的老闆,他跟MAURIZIO幾乎是前後腳出城采購的,二十分鐘後,他回到家裡卸貨,然後,又騎出去了。
還看到這個,伊特魯利亞文明的3D多媒體展示。那一排醒目的漢字,我吃不準是中文還是日語。《天空之城》的動畫片走紅後,來這裡的日本遊客很多,最近兩三年,中國遊客也紛至沓來。
太陽漸漸升高了。奇威塔依然甯靜,但頭一天高速上堵車的慘痛經曆讓我預感這種甯靜不會維持多久了,于是9點鐘,我離開了奇威塔,走在長長的天橋上的時候,第一波成隊的遊客迎面而來。
因為不喜熱鬧,整個上午我都呆在旅館裡,與MAURIZIO的約定成了我中午重返奇威塔的唯一理由。
雖有思想準備,複活節的遊客之多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料。天橋上的人流連綿不絕,橋頭的售票亭前還排起了隊!是的,居然有售票亭,2013年才建立的。雖然1.5歐元的門票不貴,但在意大利極為另類,這個遍地世界遺産文物古迹的國家,除了博物館性質的地方,很少有其他景點收門票的。巴尼奧雷焦的新市長說,地質監控顯示奇威塔下的山體又出現了多處嚴重裂縫,西面的房屋道路和文物存在崩塌的危險,搶修維護急需資金。這或許是能讓門票被公衆接受的唯一理由,博物館收門票就是因為維護文物維護費用高,而奇威塔的維護代價也極高;維護代價更高的水城威尼斯還有豐厚的酒店餐廳航運和零售收入支撐,而奇威塔這個彈丸之地吸引的大多數一日遊的遊客,很難為當地财政做出多少貢獻。(象我這樣在奇威塔或者巴尼奧雷焦過夜的遊客就無需門票,憑旅館老闆給的證明即可。)
古城内人更多。這是正午一點的大教堂前,絕大部分遊客都在吃午飯,所以畫面上的人看着還好,午後三點我再經過時,廣場上的人流可以用“摩肩接踵”形容,那一刻,我恍惚以為自己在羅馬。
毛豆子在文章中說,MAURIZIO的餐廳在地下的洞穴裡,餐桌邊就有伊特魯利亞人留下的水槽。我一路幻想着踩着幽暗的台階步入一個神秘古老的空間用餐,來到這家叫ALMACIVITA的餐廳門前,卻發現餐廳的地下、地上、甚至餐廳門外的巷子裡都坐得滿滿的,還有顧客站在門外手持香槟等待座位。
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是MAURIZIO的父親SANDRO,依然穿着毛豆子四年前拍的照片中的那件紅毛衣,襯衫和長褲也大同小異。他用一種忙得焦頭爛額中強撐的禮貌與耐心跟我說:“對不起,麻煩你到别家去吧,我們沒座了。”就在這時,我在門邊的台子上看到了一樣東西,立刻指着它說:"這是我朋友寫的!我大清早就答應MAURIZIO要來你們家吃飯的!“
那是刊登着毛豆子的文章的中文雜志,翻開在有着MAURIZIO父子倆的照片那頁,與留言本和其他媒體報道放在一起,已經翻得有些殘舊了,仿佛染上了紅酒橄榄油與松露的味道。當雜志上和雜志外都穿着紅毛衣的SANDRO同時出現在我的鏡頭裡,毛豆子的感受是”好象四年從來沒有流逝過,而我和Sofia隻是擦肩而過的地隔日遇見他。“
而隔日隻是幻覺,四年足以讓我和毛豆子遇到兩個截然不同的奇威塔。毛豆子來的那天是3月18日,而我是3月26日,一樣的初春季節,毛豆子見到的是一個貓比人多的奇威塔,她是這家餐廳唯一的食客,而我卻花了二十多分鐘等座位,期間忙進忙出的SANDRO兩度扶着額頭跟我說:”人太多了,太多了“。我想,複活節是一個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
我終于坐在了飯店門外的一張方桌邊,等待品嘗MAURIZIO的手藝。當散發着濃郁香氣的黑松露寬面端上來,我舉起了相機,忽然一隻大手捏着一朵小小的仙客來亂入畫面,讓臨時改變構圖的我拍了張跑焦的照片,我擡頭一看,是SAND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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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兩點多了,餐廳的忙碌程度略有緩解,SANDRO就坐在我的桌子邊上陪我聊天。他又一次次地抱怨遊客太多,期待複活節過後可以清淨一點。我終于忍不住問了那個幾次欲言又止的問題:“可是,沒遊客你不就沒錢賺了嗎?”SANDRO說:“太多了,我們對付不過來,忙得都沒有了生活。奇威塔隻有這麼大,沒地方開新飯店,所以每家飯店都很忙。這幾年遊客越來越多,這麼小的地方,這麼多的遊客,不一樣了......”聊熟了,SANDRO好幾次擁着我的雙肩說:”你一定要換個安靜的季節再來,這是一個浪漫的地方,你不該錯過它真正的美。“他說,好些意大利名人都在這裡買了房子,他念了幾個名字,有一個引起了我的注意:”GIUSEPPETORNATORE?你是說那個導演,《海上鋼琴師》《天堂電影院》和《西西裡美麗傳說》的導演?“”嗯,他每年都來這裡,在安靜的季節裡,他來這裡寫東西。“
感覺廚房裡的MAURIZIO還沒忙完,用完餐我依然坐在那裡跟SANDRO亂聊,我們聊奇威塔,聊意大利,聊生活,還有,愛情----因為意大利人總是好奇心重,聊十分鐘就會詢問你的婚姻家庭狀況,然後發表他們的哲學高見:)”你是一個美麗的女孩,而且,我相信你的内心比你的外表更美,因為你很甜,隻有内心美好的女人才會這麼甜的。“SANDRO如是說。無目的地恭維女人是老派意大利男人的優良傳統,是他們的社交禮儀的一部分,年輕一代因為越來越重的生活壓力已經漸漸抛棄了這種”公益行為“。雖然我抗議說自己早就不是女孩了,但我承認這是我聽過的最受用的恭維。
SANDRO還主動帶我穿過一桌桌食客,去看他們的酒窖,那是用兩千多年前的伊特魯利亞人的墓室改建的。
三點多了,我該離開了,就試着到廚房跟MAURIZIO打招呼。他依然在忙,如同樂隊指揮一樣指揮着整個廚房,我曾經看到他同時操作五盤不同的菜,面對着操作台上方貼着的單子念念有詞半秒不停地忙碌,烤、煮、煎,幾個火同時開工。我尴尬地站在那裡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MAURIZIO還是很友善地擁抱了我。
本來我已經跟MAURIZIO告别過了,餐廳的女經理又把他從廚房裡拎了出來,非讓父子倆跟我合影。我實在不好意思再打攪MAURIZIO,女經理說,沒事,最後一桌客人的主菜已經全部上了,剩下的其他人能做。
離開餐廳後我又在古城裡轉了一圈,因為人多,基本沒拍照。如果我對SANDRO的介紹理解無誤的話,導演TORNATORE的房子應該就在這條聖德文路上。據說,他家門前有長台階,可有長台階的有兩家。
我又離開了奇威塔,然後,在黃昏時又一次與遊客潮逆向而行回到了眺望它的山谷邊上。殘陽如血,奇威塔仿佛在燃燒,整個山谷又變成了一首交響詩,比日出時更為絢爛厚重。遠遠望去,天橋上最後一批離開古城的遊客就象小螞蟻。面對那樣的畫面,很容易感到人類既渺小又偉大,既盲目又執着。孤寂的垂死之城也好,賓客盈門的天空之城也罷,奇威塔依然是那座兩千來一直在各種打擊與威脅中努力延續着自己的生命的城市,我無法預測它的命運,隻希望數十年之後,數百年之後,它依然可以喚起某一個來自遠方的天才的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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