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點點頭,細細嚼了碗裡的菜吞下,說:“喔,可他不是不知道?”
書生死壓着喉嚨,斜睨着他,伸手用筷子敲他的頭,低聲道:“胡說,縣太爺就在樓上,每天正午都在這裡用膳,你不知道?”
“唔,好似聽說過,還聽說,縣太爺每日在這樓上,拿冰塊降溫,這大熱天的,可真奢侈啊。說不得也是個……”
“呸呸,吃你的菜,多嘴多舌。”
元婉蜷着,聽在耳裡。正午的太陽西斜了,酒樓的陰影又漸漸伸長,樓梯傳來咚咚的敲擊聲,縣太爺從樓上慢慢踱下來,廳内鴉雀無聲,一會兒,有人先行禮道:“大人好。”
縣太爺點點頭,元婉盡力縮成一團,希望沒人瞧得見她,誰知樓梯拐角的時候,縣太爺随意一瞥,便看見元婉蜷成一團的身子,步子頓了頓。掌櫃順着他眼神一瞧,吓得冷汗直冒,忙忙哈腰:“大人,對不住,草民實在不知這乞丐闖進了樓裡,污了大人的眼,大人恕罪,草民這就把她趕出去。”
縣太爺看着,兩個小二迅速拉起元婉,望門邊扯,元婉扶着一人的胳膊,也不反抗,任由二人把她扔到門口的階梯上,客人們瞧了元婉一眼,微露出憐憫的神色來,元婉不再向門裡擠,她把身子緊靠在門邊上,稍稍擡頭望天。
縣太爺出門的時候,看着緊靠着牆的元婉,又頓住了,掌櫃的又冒了一背冷汗,忙說:“這乞丐怎的還待在這?來人,把她扔得遠遠的。”
仍是那兩個小二到她兩邊,給她塞了個饅頭,元婉拿過饅頭,愣了半刻,才一口咬下去,小二便把她一架,預備從客棧後邊繞去,縣太爺站着看了一會,擺擺手他們示意停下,兩個小二忙松開手,元婉因此摔在地上,癱坐着,小口咬着饅頭。
縣太爺看着元婉,時至午後,陽光在她的發間流瀉出溫柔的顔色,順着她的臉頰瀉了一地,讓她臉部的線條顯得溫柔靜谧,縣太爺不覺晃了神,細一看,卻看見那頭發油污結着泥塊,生硬地耷拉在她臉上,跟着饅頭送進嘴裡,縣太爺叫了一聲:“孩子,過來。”
元婉不理,咬着饅頭坐在地上,若不是還有将饅頭送入口的動作,隻像個泥像,被陽光曬幹,凝結,冷冷硬硬的。
兩個小二便又将她架起,送到縣太爺面前,縣太爺蹲下身,撥開她臉頰上的亂發,掏出帕子将她的臉細細擦了擦,擦淨她眼角的泥痕,他的表情蓦地僵□□來。元婉将饅頭小口咽進喉裡,擡頭看着縣太爺,那眼珠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輕飄飄地看着他,平平靜靜,像面深色的鏡子,映出他的模樣,縣太爺心裡發毛,他摸着元婉的臉頰,低低喚了一聲:“小婉?”
許久未曾說話,元婉幾乎忘記了,她将喉頭動一動,聳了聳鼻,嘴唇張合,舌尖亂顫,一會兒,才用低沉沙啞極難聽的聲音應了一聲:“舅,舅……”便卡住了,喉管裡磨砂一般的疼,她看着縣太爺一會兒,撐着地面站起來,慢慢挪步轉頭,緩緩踱開,縣太爺一把拉住她,元婉眼睛一黑,便昏過去。
元婉又飲了兩口酒液,臉色有些發紅,她說:“後面的事,便沒什麼好說了。那時候,我早明白了許多,看着他提起我娘,就有冷笑的沖動。可是……可是……呵呵呵,我又能怎麼辦?”她看向我,輕輕地笑,“殺了他,還是殺了我自己?”
她搖搖晃晃直起身子,将碗望地上一扔,哐當的一響,碗裂成許多瓣,酒灑了一地,元婉看着酒的潤濕彌散開來,突然長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無可奈何,所以随流逐波……”
我把案收拾整齊,将壇挪到屋外碼好,回屋時,元婉已經在床上睡熟了,我低頭看着她,聽見外面的雨仍然在下,一聲不停。
歸處
元婉多日抱病,酒夜過後,這病越發重了,她終日歪在床榻上,低着嗓子一聲一聲地咳,有時捂住嘴把咳嗽咽回進喉嚨裡,那些雨仍然下着,順着窗沿流進屋裡來,下人們把床連着她一同挪了位置,擺在靠牆的另一頭,元婉便靠在牆上,盯着對面的門,眼神木木的。
縣太爺縱然百忙,仍然抽了時間過來看她,總是欲言又止,到了床邊上總讓元婉的眼睛逼退去,他把頭略略低了一點,眼睛轉着看向床褥,開口要說話時,元婉便撐起身子,把眼神凝了凝,望他說:“舅舅,我喜。”
縣太爺從床邊上跳起來,身子一轉,拂袖而去,元婉這時候便笑了,低低地,沙啞地笑,眼神卻變得木木的,玻璃珠子一樣。
于是終于有一天,元婉不再能從床上撐起來,扶着牆半坐已經是苦難,她便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闆,睜着眼睛看着。
我慢慢靠過去,坐在她床邊上,床頭處,低頭看她,問:“你想我去找他嗎?”
她的眼珠子轉了一下,慢慢朝向我,嘴唇稍稍嗡動了幾下,然而一聲也沒有發出來,便不再動彈,眼睛又看去天花闆,直直地盯着。
我看了她一會兒,起身出去,并把門帶上。
出了元府大門,我便往書齋去了,此時再沒孩童來此上學,書聲也便就此止了,難得的歇息日,孟生坐在書齋角落的屋子裡,細細讀着一部書,那把油紙傘放在身邊,靠在他身子上。
如今孟生隻得在書齋落腳,他到這小城來時,姑母桃姑便着了風寒,一日日卧床不起,幫着他找了書齋的差事已是仁至義盡了,再加照拂便談不上了,何況一月前,桃姑病情惡化,已經入了土。書齋的管事倒是個善心人,特特收拾了一間小雜屋,讓孟生居住,權做他教書的酬勞了。
那屋子的書桌邊本有一扇窗戶,晴日裡可使陽光直入,省得燈燭,也可曬曬屋裡的晦氣,隻是如今連日大雨,怕的是雨水入了屋子,浸濕那些案闆書冊,這窗戶便封死了去,屋子裡一絲光也不見,大白天也隻好用油燈照明。
我敲門進去時,孟生拿着書冊,身子歪在牆上,案上點着一盞油燈,那燭火還算平穩,安靜地灑着光。孟生的臉瘦削了許多,眼底下有一片烏青的顔色,頰上有幾塊紅斑,許是泡了許多水的緣故。
我敲完門,是自己推門進去的,孟生吓了一跳,他揉揉眼睛瞧瞧我,由于逆光的緣故,他應當是瞧不大清我的樣子的。他把身子坐正了,才又站了起來,向我行禮道:“閣下何人,登臨寒舍有何貴幹?”那傘在他動作間倒在案上,發出“砰”一聲悶響,他便忙把它拿起來,放在案上。
我走進去,把門關上,到他燈邊上了他才認清我的模樣,他便笑道:“原來是姑娘,敢問何事來訪?”
我拿起擱在案上的傘,瞧瞧他,說:“我為小姐的事而來。”
孟生瞧了瞧我,瞧瞧我手裡的傘,扯出笑來,說:“元小姐莫不是反悔,要小生将這傘物歸原主的?”
我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是。這傘算來已贈與公子許久,請問公子可還得用?”
孟生道:“自然得用,巧碰上連日的大雨,這傘正幫了大忙,還請姑娘幫小生多謝元小姐了。”
我擡頭看他,又搖了搖頭,問:“公子拿這傘,可發現什麼沒有?”
孟生讓問愣了,茫茫然地問:“什麼?”
我再仔細看看他,把傘倒過來,一隻手握住那傘柄,輕輕一擰,便将那竹制的傘柄子擰下一截來,再伸指去傘柄的竹筒裡一挖,挖出一團棉花來,把那傘柄一抖,兩塊石頭碎片便從裡頭滑了出來,細細再看,那是魚的一頭一尾,因着歲月磨砺,那上面的花紋已多平了,隻剩了兩個似是而非的輪廓,頭尾的裂口處是圓鈍的,隻是還能暗暗合應。
孟生瞧着我手心裡那魚的頭尾,默了一下,才問:“是她叫你來的麼?”
我低下頭瞧瞧那魚,一時不曾應他,他又問:“她近來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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