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說到激動時又不住急促喘息,朱棣忙上前抱他坐起,卻被雲起咳嗽着推開。朱棣倒也不惱,笑道:&ldo;沒有許他,倒也終究是他該得的,我厚葬了他部落中人,又救了他全族性命,把他養到五歲,将其身份坦言告知。&rdo;&ldo;沒有絲毫隐瞞。又教他突厥語,讓他牢記自己是何人。換了是你……你會為我賣命不?&rdo;朱棣微笑道:&ldo;小舅子,拓跋鋒那性子你不懂?突厥人腦子倔得很,你對他好,他便死心塌地報答你,記了仇,亦會一心一意來報仇……狼崽子不就是這脾氣?&rdo;雲起反譏道:&ldo;死心塌地報你收養之恩,最後等到了一杯毒酒。&rdo;朱棣色變道:&ldo;什麼毒酒?&rdo;雲起蹙眉與朱棣對視。朱棣表情如墜萬丈深淵:&ldo;他喝了毒酒?!&rdo;雲起疑道:&ldo;那鶴頂紅不是你送的?&rdo;朱棣半晌說不出話來,而後方道:&ldo;死了?!&rdo;雲起茫然無比,腦中混亂一片,朱棣猛然抓着雲起的手說:&ldo;你……小舅子,你不是已經放走了他?!那夜事發,二更時我派人去牢中救他,回報獄卒死了,這案才發,你……&rdo;雲起掙道:&ldo;沒死!&rdo;雲起看了朱棣一會,緩緩道:&ldo;那夜有人送了毒酒,要殺他滅口,這可奇怪了,會是誰?難道是皇上……?&rdo;朱棣道:&ldo;中的何毒?你将他送去何處?&rdo;雲起搖了搖頭,道:&ldo;我給他吃了枯榮造化丸,那藥能解百毒……接着送他上船,到揚州去了。&rdo;朱棣如釋重負道:&ldo;回頭我讓他給你寫封信,你便知端倪。&rdo;雲起抿唇想了片刻,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朱棣轉身去取筆墨,一面絮絮道:&ldo;你養傷罷,既是好了,寫個條子給你姐,否則這輩子,我就别想進家門了。&rdo;雲起一肚子氣消了七成,劈手接過筆,随手寫了句&ldo;朱棣王八蛋&rdo;,接着拍了回去。王八蛋誠懇道:&ldo;内弟,這話等于罵當朝皇上是王八……&rdo;雲起怒了,把&ldo;蛋&rdo;字塗掉,王八方笑嘻嘻把那紙條折好塞進懷中,道:&ldo;這就走了,勿念。&rdo;朱棣轉身那瞬間,雲起冷冷道:&ldo;我娘是舞煙樓紅牌,皇上取應天府時,兵荒馬亂,認識了我爹。&rdo;朱棣聽到這句,忍不住轉身,雲起又道:&ldo;我姐弟倆是庶出,娘的出身又不好,我就是個當一輩子狗的命,跟皇孫再鐵,也是白搭。&rdo;&ldo;朝中言官不會讓我封官蔭子的,你省點兒罷,有這心思不如去讨好六部的人。&rdo;朱棣撓了撓頭道:&ldo;姐夫連自個娘叫啥還不知道,當年老頭子與陳友諒顧着打到西,又打到東……連我娘都給弄丢了。現認了馬皇後當娘,仔細說起來……&rdo;朱棣恢複了那兵痞子的一貫笑容,得意洋洋道:&ldo;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rdo;說畢又挖苦道:&ldo;内弟,你早在第一次喂藥時就醒了,裝昏裝了十餘天,敢情懶得動,等王爺伺候呢。&rdo;朱棣轉身離去,當天下午便率領親衛離開了南京。雲起躺在床上,閉着眼,輕聲道:&ldo;沒什麼好難過的……師兄,保重。&rdo;&ldo;哭啥,都幾歲了,大男人哭哭啼啼……&rdo;小拓跋鋒蹲在床邊,打量小雲起,蹙眉不悅道:&ldo;别哭了。&rdo;小雲起抽泣道:&ldo;我家裡死了人……&rdo;繼而一吸溜鼻涕。小拓跋鋒答道:&ldo;哦。&rdo;兩人定定互相凝視片刻,小拓跋鋒又道:&ldo;我家裡人也死光了。&rdo;小雲起又哇哇大哭起來,道:&ldo;死的是我爹!我每個月的兩錢銀子沒了!&rdrdo;小拓跋鋒又道:&ldo;哦,沒了。&rdo;&ldo;腦袋怎麼破皮,過來,師哥給你揉揉。&rdo;小雲起一把鼻涕一把淚道:&ldo;磕頭磕的……&rdo;小拓跋鋒同情地摸了摸小雲起的頭。&ldo;叫爹。&rdo;&ldo;……&rdo;小雲起斜眼去乜小拓跋鋒,那眼神,像隻不太信任人的髒兮兮的小貓。小拓跋鋒漠然道:&ldo;叫聲爹,以後師哥當了錦衣衛,俸錢都給你,一個月二兩銀子呢。&rdo;小雲起一聲&ldo;爹&rdo;到了嘴邊,終究叫不出口,恹恹道:&ldo;還是不要了,爹不能亂叫。&rdo;小拓跋鋒看他那架勢,像在醞釀情緒,隻怕不多時又要開哭,忙讓步道:&ldo;不叫也給你好了。别哭。&rdo;&ldo;不……我要哭。&rdo;&ldo;不要也得要。&rdo;&ldo;給你兩錢銀子,讓我哭一會……&rdo;&ldo;不許哭。&rdo;&ldo;哇啊‐‐!師哥,我爹死了……我爹死了!!&rdo;自那天起,小拓跋鋒每個月便能拿出兩錢銀子給小雲起。天知道十二歲小孩哪來的錢……的然而那不重要,十歲至十五歲,每月兩錢銀子,共十二兩;十五歲至十九歲,每月二兩銀子‐‐普通錦衣衛俸祿,共九十六兩。十九歲至二十歲,每月三兩銀子‐‐錦衣正使官俸,共三十六兩。拓跋鋒當差這許多年的所得,盡數給了自己,一分錢也沒亂花,果然說到做到。雲起把賬本燒了,銀錢數默默記在心裡。‐‐卷一&iddot;麟之為靈&iddot;終‐‐卷二&iddot;玳瑁戒王府之宴光陰稍縱即逝,數年後,又是月圓時節。&ldo;王爺呢?家宴都快開席了,怎還不見人?&rdo;&ldo;花園裡……&rdo;徐雯怒道:&ldo;又掏蛐蛐呢?!&rdo;徐雯正想提了裙出去罵一頓,奈何化妝化到一半,滿頭花簪,對着鏡子瞥了一眼,略有不耐道:&ldo;都把簪兒拔了罷,不想插了。&rdo;婢女怯怯應了聲&ldo;是&rdo;,便伸手取花簪,徐雯又道:&ldo;中秋的禮都送去了麼?回條呢?&rdo;身旁管家道:&ldo;回條今兒才到的家,二舅爺寫的信,又封了些揚州土産……&rdo;那管事說着轉身,一婢女托着木盤上前。管家取了木盤上的信,恭敬呈予徐雯,又道:&ldo;海味餡兒月餅一車,桂花糕五盒,竹葉青十壇,活魚……&rdo;&ldo;行了。&rdo;徐雯把信扔回木盤上,不耐道:&ldo;年年都是這些。&rdo;繼而拿眼打量站在管事身後一人。那男人身材颀長,戴着一頂鬥笠,攏袖立于一旁,衣服似乎不太合身,露出幹淨的古銅色脖頸肌膚。男人低下頭,将雙眼藏在鬥笠下,隻露出瘦削的側臉。徐雯道:&ldo;你又是誰?&rdo;管事忙側過身,讓靜靜立于其後的那人上前。管事道:&ldo;這位是二舅爺派的……&rdo;徐雯打斷道:&ldo;取個紅封兒給他,過節招呼他跟你們一處吃。&rdo;那管事表情霎是尴尬,半晌後方大着膽子道:&ldo;二舅爺……令他到夫人這來謀個差事。&rdo;徐雯嘲道:&ldo;沒臉沒皮的增壽,連自個府裡人也養不起了麼?&rdo;那男人安靜不答,徐雯随手打發道:&ldo;門房裡坐着罷,過幾天看王爺意思,給你派點事兒做。&rdo;徐雯想了想,又道:&ldo;雲起回信了麼?&rdo;管家恭敬答道:&ldo;小舅爺無信,隻托來一匣子。&rdo;徐雯微有不快,道:&ldo;拿來我看看。&rdo;管家捧了木盤上那盒子,撕去封條親手打開,徐雯見到盒中那物,嘴角便略翹了起來。盒内躺着一根白玉簪,乃是匠人所刻,簪頭刻得有如木枝,竟是看得清樹紋,細節活靈活現,縱是樹皮剝落,龜裂之處亦栩栩如生。樹枝上更點綴着數朵桂花,花瓣晶瑩剔透,花蕊屈抱細如發絲,卻一清二楚。徐雯贊歎道:&ldo;得花多少銀子,這大手大腳的小混蛋。&rdo;徐雯拈了簪子,對着燈光一照,見簪尾刻着米粒般大小的四個字:那沉默男子忽地插嘴道:&ldo;&lso;蟾宮折桂&rso;,四胡同蔣府,蘇婉容的字。&rdo;徐雯意外道:&ldo;你還知道蘇婉容?&rdo;男人聲中隐約帶着一分笑意,答道:&ldo;巧奪天工,全南京僅她一人,嫁給蔣師……蔣瓛後便封刀不刻。這簪子起碼價值一千兩黃金,并且有錢也買不到。&rdo;男人又補了一句:&ldo;當年據說連太子想雕個玉佩送人,蔣夫人也不刻。&rdo;徐雯笑道:&ldo;明白了,該是小混蛋央着他師娘,親手刻的簪兒。&rdo;那管家附和道:&ldo;小舅爺素來有心。&rdo;徐雯啐道:&ldo;沒本生意,左右逢源。&rdo;雖如此說,面上依舊帶着淡淡欣喜,吩咐道:&ldo;今兒不穿錦了,去把箱底的黑袍捧了來。&rdo;那婢女應聲轉身去了,徐雯扯了花簪扔在盤中,一頭烏黑長發瀑布般流瀉,繼而披上黑繡服,白玉般的肌膚在黑袍襯托下,更顯美豔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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