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心靈對苦難尤其敏感,在時間長河中慢慢沉澱長存于心靈底部的一顆顆珍珠一樣的記憶,往往都與苦難經曆有關。快樂如細沙一般,被流淌不息的河水沖進了無邊的浩渺中,無處尋覓蹤迹。苦難還有一個特質,新的苦難可以召喚舊的苦難,每一次新的苦難給人的感覺都是前面所有苦難的總和。正如一句諺語說的,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導緻一個人最後崩潰絕望的不是哪一次的不幸遭遇,而是人生苦難累積的重量。
在舊社會傳統文化中,女人很難根據自己的想法決定命運。盡管改革開放後社會文化日漸開放,二十世紀末期離婚家庭和結婚家庭的比率已經超過了百分之十三,但是離婚對于一個農村女人仍需要極大的勇氣。石頭娘從外婆那裡學會了忍耐和犧牲,一切行為都以家庭或他人的利益為準,最大程度的壓抑了自己的意志。吃虧是福被當作家訓傳承下來。然而,善意地委屈自己的意願去成就他人,他人并不能給予對等的回應,也許一個人一生的付出對其他人隻是蜻蜓點水般無足輕重,這樣的委屈付出最終隻能造成悲劇,生出仇恨。婚姻關乎一個人的一生,人無法委屈将就漫長的一生。石頭娘的婚姻是不幸的,石頭爹因自己的欲念付出了生命代價,兩個孩子弱小心靈受到的傷害又會将悲劇延續。
娘三個自此開始寄居在外公家,準确說應該是小舅家,這時小舅已經結婚成家。為了能夠在這裡住得安心些,石頭娘和石頭早出晚歸地幫襯着地裡的農活,石頭妹幫着照看小舅家剛剛出生的女兒。有一句諺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待在自己家是心安理得的,待在别人家即使關系再親,也會如做客一般謹小慎微。小舅家承包了村裡三十畝地種棉花,棉花的生長過程要耗費大量的人工一輪又一輪地整枝打杈、打頂摘棉花。石頭的周末暑假經常早上不到五點鐘就要起床,在棉花田幹活到中午,簡單吃過饅頭鹹菜短暫休息後,又是半天。日複一日,頭頂着開始發白的黑夜出門,又迎着漫天的星星回家。一天過後,石頭累得飯都不想吃,倒在炕上便睡着了。年少的石頭隻知道自己的辛苦,不知道石頭娘每日除了更辛苦的農活外,夜裡還要費盡心思地給外公和小舅一家做布鞋和縫補衣服。石頭不能理解母親寄人籬下的辛酸與付出。當一個人卑微到塵土中學會了忍耐,生活會變本加厲地給予試煉。石頭娘為了父母之命,付出了自己的婚姻,為了兩個孩子付出了以後的整個人生。當你被生活摧殘得枯如槁木心如死灰,又有誰能回想起這個生命也曾如花朵般嬌豔,也曾對人間懷有美好的憧憬。一個女人對生活絕望時,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未來,她不會也不敢想有一天孩子也許會重蹈覆轍,哪怕有一點這樣的想法,生活便無法繼續。故事中飽經生活磨難的母親,隐忍付出,最終培養出國之棟梁的兒女,從而成就一段佳話。然而,現實生活中,悲劇往往生出悲劇,苦難接着苦難,奇迹并不是經常出現。盡管如此,人仍要堅強的活着,因為痛苦本是生活的常态,這就是生活。在這一點上,窗前的燕子要比人堅強,它不會因為今天的暴風雨而想起昨天的暴風雨,巢穴被頑皮的孩童一次次捅破它隻是又一次次修葺,它不會幻想明天的幸福也不會自憐昨日的災難,永遠都生活在此時此刻。
石頭小學畢業了,初中要去到鄉裡上課,每天騎自行車要半個小時,趕下雨雪天氣,隻能走路過去。初中課堂裡集合了全鄉所有村莊的适齡孩子,鄉鎮府所在村的孩子有着顯著的地理優勢,因為他們中午可以回家吃着熱乎的飯。也許是石頭一股窮酸弱小的樣子,他在學校裡朋友不多。一個班級六十多位學生,石頭并不能記得每個同學的名字,來往最多的還是同村的幾個朋友。班上有一位同學,來自晝村和鄉政府中間的一個村莊,他的左手不知什麼事故被截去了整隻手。這位同學跟石頭的兄弟培兒和威兒玩得很好,有一次他家裡的狗生了一窩兒小狗,給他們兩個每人送了一隻。石頭很想要一隻,倒不是因着自己的緣故,隻因為他知道小舅很喜歡狗。一天放學後,石頭遠遠地尾随者這個同學找到了他的家。這個同學家房子很新而且修得高大氣派,寬寬的大鐵門,石頭敲門進去後遇着同學的母親。石頭說明了來意,并成功地領養到一隻小狗。石頭很高興,抱着小狗跑回家,送給了小舅。母親的性格潛移默化地影響着石頭。
青春期的孩子已經意識到了男女的區别,有些女孩子開始學着大人的模樣畫着拙劣的妝容,男孩子經常聚到一起讨論關于性的話題,傳遞一些相關的圖畫書籍。在這個躁動的年紀,鬥毆打架是最常見的事情。學校裡,圍繞着不同的靈魂人物會産生不同的幫派,彼此間經常在學校旁的果樹林裡約定時間地點打仗。晝村的靈魂人物就是前面提到的大晝村八兄弟家族的第三代,大家叫他“園兒”。盡管石頭年紀小性格内向,憑着他們家族對外公的尊重,石頭在學校還是受到了關照,沒有受到欺負。園兒看起來比其他人都要更成熟,穿着時新的花襯衣和西褲,留着潮流的發型,人長得秀氣英俊。瘦削的臉上一雙深沉的大眼,高高的鼻梁下兩片薄嘴唇。圓兒在學校談了一個朋友,在來往學校的路上經常跟我們談論兩人談情說愛的趣事。有時,幾個人也會把自行車轉到路邊的蘋果園,圍到一起讨論哪個的“二兄弟”更大,這時圓兒會對着大家手淫,并以此彰顯自己的成熟和大哥地位。腼腆的石頭對此不忍直視,但是也禁不住回到家一個人在被窩裡幻想,這生命最原始的沖動。性像毒品一樣,會給人帶來快感,沉湎其中會消減人的意志。
家庭的變故無形中影響着石頭,石頭性格變得有些自卑孤僻,也學着母親把自己的想法和意願壓制着,變成人們口中的“懂事聽話的小孩”。過于壓抑的童年對一個人是潛在的風險,在任性胡鬧的年紀不敢有些許的失誤,不敢正視自己的缺點,往往會在長大後自己的人生中失去分寸感,走向極端。初中一年級,石頭對學習成績不再像小學那般不在意。為了博得老師的些許認可,維持自己那弱小的自我人格,石頭開始努力學習。一年級結束時,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石頭考了班級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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