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後,當石頭站在象牙塔的頂端,望着過往不息的喧鬧人流,他否定了自己的一切付出與擁有,沒能走出親手搭建的這個安全屋,這座堅固的囚牢。世俗對價值與成功的定義,人們在追求塔頂那唯一的花魁時表現出的卑鎖狹隘、自私無情、冷漠殘忍、虛榮浮誇,讓他忘記了童年自由的大地仍對一顆偉大的心靈敞開着懷抱。一天又一天對靈魂的澆灌就如摩天大廈工地上的密密麻麻的腳手架慢慢填滿水泥,缥缈入雲的繁華大廈竣工的背後是一顆又一顆敏感、善良、孤獨的心靈,被禁锢在光鮮背後永恒黑暗中。他忘記了母親的一生從未追求過價值與意義,更無暇在乎尊嚴與臉面,隻是拼命為了愛而活着。他的心如頑石般冰冷死寂,母親的辛酸與淚水更讓他無法面對,毅然轉身走向了黑暗。外在的枷鎖永遠無法囚禁一顆自由跳動的心靈,就像身陷囹圄的木心、塞萬提斯和遭受酷刑的司馬遷。緻使一個人走向滅亡的是心靈的幹涸與枯萎。苦難與逆境能夠磨練出堅毅的品格,同樣能夠造就侏儒的心靈。
憑着母親的辛勤付出,娘三個在外公家生活期間與小舅一家能夠和諧相處。雖然失去了房屋和栖息之所,三個人在一起便是溫暖的家,石頭兄妹兩個圍繞在母親的身邊開始了一段平靜的生活。不管心中有多少委屈,身體多麼黝黑清瘦,每天多麼辛苦疲勞,石頭娘總是樂觀積極地過活每一天。真正能打垮一個人的是心靈的焦慮與精神的疲勞,隻要心平靜了,對于一個母親而言,對一雙兒女的愛便是她最大的财富,物質的貧乏不能掩蓋她對未來的信心和期望。然而,最終他們三個還是需要一個自己的窩。
小舅生得高大俊俏,一米八的身高皮膚白皙中透着紫色,一雙大眼睛搭配着明晰的雙眼皮,高鼻梁下一張羞澀地嘴巴。年少時因為腼腆害羞的性格,被戲稱為“大白妞”。成年後的小舅性格豪放然而心思敏感,出手闊綽不拘小節然而容易吃虧不讨好。随着整個社會經濟的發展,農村裡家家戶戶在固有的幾畝土地之外,發揮每個人的才能,努力掙錢。人們的命運好像第一次把握在自己手中。有人靠着養牛發了家,有人搞運輸奔小康,有人學會了理發的手藝不用忍受日曬雨淋,有人更是在農村裡開起來磚窯或工廠,成了村裡的首富。這些都是村裡的能人,對時代氣息敏感,膽大敢幹。大部分人則是穩紮穩打,仍然堅守着祖輩傳承下來的土地,稍有餘力外出打工補貼家用。小舅成家之前有幾年光陰在外打工,過年回家時一定會帶些稀罕玩意,帶給石頭兄妹。有時會是不經用的塑料電子表,有時會是樣式新潮的衣服,所以石頭過年最想給小舅拜年。年輕人手頭有錢了,經常聚在一起吃喝賭錢,小舅經常初入這些場所。為此,外公沒少訓罵小舅。然而,事實是年輕人的心随着時代滾滾向前飄了起來,外公身體力行的戒慎恐懼,修身治家似乎并不能快速帶來财富,所以被年輕人遠遠抛到了身後。笑貧不笑娼似乎代表了農村文化的“進步”。盡管如此,小舅的行為在潛意識中還是受到外公日複一日的熏染的影響,本質上還是勤勞持家的。
結婚後,小舅和舅母承包了村裡外出打工人家閑置出來的地,種經濟效益更好的棉花和西瓜。跟石頭一起在地裡做農活的還有一個夥伴,峰兒,石頭舅媽的侄子。石頭和峰兒的性格迥然不同,也許正因此兩個人在一起從沒有産生矛盾。不同的家庭孕育出不同的性格。峰兒的家庭跟石頭有點相似,父母也早早離婚了。但是不同的是他有四個顧家愛他的姑姑,雖然他們兄妹從小跟爺爺奶奶生活,但是幾個姑姑的幫襯和爺爺奶奶的愛,造就了他勇敢、樂觀、不懼長輩的性格。相反,石頭則膽小、悲觀、順從。兩個人在一起,一個風風火火,一個沉默憂郁。兩個村長離得不遠,石頭偶爾會跟着小舅過去峰兒那裡玩,暑假的時候峰兒也會來姑姑家幫忙短住。峰兒所在的村子探測到了石油,村邊建有油田,村裡人依靠着這個油田,日子比周邊村莊更富裕些。村裡很多家庭都購置了拖拉機等農機設備。那個年代的拖拉機都是手搖式的。記得有一次,峰兒和石頭兩個人開着小舅家的拖拉機從家裡到棉花地去,半路上石頭想學着開。峰兒把拖拉機停下來,不小心熄了火。石頭雖然表面上一副文弱書生氣,内心裡還是希望像峰兒一樣的陽剛性格,因為這樣的性格更能适應農村這種略顯野蠻的生活方式。石頭拿起拖拉機的搖把子,用力搖動來啟動機器,然而生疏的手法和欠缺力量沒能啟動機器,石頭的胳膊反而被反轉的機器帶飛的搖把子打傷了。盡管如此,石頭還是強撐着一副沒有受傷的樣子。就這樣,石頭生活在外公家的日子,間或也會到峰兒爺爺奶奶家短暫住些日子。兩個人會騎着自行車到油田、峰兒的幾個姑姑家、以及石頭的一些初中同學家玩。
命運無常,災難總是意想不到。峰兒的二姑有些木讷,卻有個完滿幸福、其樂融融的家。這都因為二姑夫人熱情開朗,熱心腸,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雖不比其他人更富裕,卻能把家裡操持得井井有條,不乏一些點點滴滴的快樂。然而,一場車禍帶走了這個善良的生命,徹底毀滅了這個家庭的幸福,改變了兩個孩子未來的命運。面對生活的不幸、意外的挑戰,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石頭的母親那般堅強樂觀,跌倒再爬起。把自己的欲念克制到極緻,艱難地維系着一個家庭的圓滿和體面。外公的兩兒一女,也許隻有石頭娘身體力行了父親的處世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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