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時四刻。偶爾的電光撕裂頭頂重疊的陰雲,如注暴雨攪起巢湖更多的湍流,漸漸渾濁的湖水在盆地合攏似的空間裡上下翻飛、左右激蕩。
幾道逶迤而下的光亮裡,傾側姥山島的湖水掀起數丈高,轟然自四面八方奔湧上岸。陣陣沁骨寒意随之淹沒東岸的身影。
“嘔……”來自腹部的颠簸伴着湖水灌入口腔,朱興盛從蘇赫巴魯的肩頭醒轉,面色亦蒼白了些許,這時嗆咳出作嘔的聲音。
“你這漢人,當真廢物,怎的如此嬌氣?”蘇赫巴魯皺着眉,呵斥一聲,他面色蒼白如紙,洞穿左臂的猙獰箭矢不知何時斷裂,血水伴着雨水與湖水,在耷拉下去的左臂上肆意流淌。
而架着朱興盛的右臂也無意識地顫栗着,顯然不久前,姜麗那迅雷似的一刀叫他尚未平複下來。
朱興盛未應他,腹部颠簸加劇,面色難看,複又幹嘔一聲,随後手背擦過唇角,輕欸化作苦笑。蘇赫巴魯也不再戲谑,視線穿透漫天暴雨,稍微辨得方向,咬着牙提腳便走。
卻在這時,蘇赫巴魯猛一趔趄,雙腳交替地後撤幾步,額間汗水滲出,右手掙紮着捂住左臂的傷口。下一刻,身子倒仰栽下,肩頭的朱興盛随之側飛出去。
朱興盛自那邊拾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雨水澆下,他感覺額頭沉重,面頰耳垂幾分滾燙,這是溫病的征兆,在眼下亦是相當糟糕的征兆。
自己到底經不起多少折騰,一場兜頭暴雨、一陣昏迷時的颠簸,尚未去處理左君弼之後的事情,身子便纏上了病症。
此行若是安然回去,除卻火器這條線須得更深入的研究,體魄也得再進一步打磨才是,不可止步于前世的水準便心滿意足。日後的事情總有很多,拖着如此身子,難免會影響到驢牌寨的走向、不同階段的推進,諸如此類的未來式。
而一切的前提卻是此行可以安然回去……今日總歸是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像是自江北而來的遊船潛伏着汝穎水賊,這是可以輕易察覺的,但有些事情則是更加隐晦,大到整座廬州路境内的局勢,小至青軍内部的暗流湧動,樁樁件件想要短短一日内看個明白、揣摩透徹,卻是無異于癡人說夢。
便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隐于平靜湖面之下的暗流,錯雜交錯着,形成眼下于自己而言,相當糟糕的局面。
無論是張明鑒不久前忽起的莫名殺意,亦或是待到那左千戶攻下總管府,回頭察覺左君弼恐遭不測、率兵殺上姥山島……當然到底隻是預測當中的最壞結果……
過得片晌,朱興盛走近蘇赫巴魯的左側,蹲伏下身,也不做什麼,隻默默瞧向對方。轟隆着一刹而逝的雷光裡,明滅的瞳孔倒映出蘇赫巴魯慘白的面容。
“呵,若想趁機取我性命,環刀便在那兒……”蘇赫巴魯仰躺着盯住朱興盛,稍作喘息,嗤笑一聲,“卻隻怕你這漢人沒甚膽氣,恐難抓穩刀镡。”
“哦,多謝。”朱興盛歪頭看去,随手撿過遺落不遠的環刀,入手沉甸甸的,非是尋常環刀。他拎着晃了晃,卻又将環刀放入蘇赫巴魯手裡,笑着說道,“忘卻介紹,在下朱興盛,濠州鐘離人。”
蘇赫巴魯眉頭皺了皺,不解其意,随後遲疑片晌,杵着環刀艱難地撐身坐起,也不言語,冷冰冰地盯過去。那邊朱興盛溫和又帶着幾分沙啞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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