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道我沈謙無能,”沈謙苦笑,“我的确無能,無力鉗制沈氏這頭巨獸,隻能放任它橫沖直撞,最後眼睜睜看着它葬送了自己,百年基業毀于一旦——可是敬臣,這世上淪亡覆滅的世家,沈家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的神情變得嚴肅,歎息:“大梁皇族已經不是當年的皇族了,他們在世家面前已經軟弱了太久,如今南渡已過三十餘年,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陛下終歸要收回當年不得已讓渡給世家的權力,沈氏的傾覆隻是一個開始,也許下一個是傅家、是韓家,也或許,就是齊家。”
一番話字字句句落在齊嬰心上,這些思慮自沈氏事發之後也曾盤桓在齊嬰的心頭,隻是他從未與人談過此事,直到沈謙親自把這一切揭破。
的确,自南渡之後,皇室對世家多有倚仗,朝政被世家把持,當今陛下年輕時就長年受到世家的掣肘,想要政由己出,幾乎是天方夜譚。沈家之所以一朝大廈傾覆,其中的緣由也十分複雜,一來的确是沈家行事太過出格,又包攬了天下财富引人眼紅,二來其中自然有陛下的授意,三來,世家之間也有利益争奪,沈家的覆滅,齊、傅、韓三家沒有一家置身事外。
齊嬰其實一早就有此擔憂,當父親針對沈氏的時候,他也曾有過勸導,希望父親不要因世家争鬥而成了陛下的手中刀,剪除沈氏雖可得一時之利,但若世家内部瓦解,則很容易被陛下各個擊破,彼時非但不能再左右朝廷,甚至還會招緻殺身之禍。
但當時拔除沈氏已經是箭在弦上,父親雖眼明心亮,但也已無力阻止。
如今陛下如願毀掉了沈家,收回了财權,雖依然有大量的财富和利益被三家瓜分,但皇族依然是最大的赢家。更重要的是,經此一役,世家之間的信任被瓦解,共同擊潰沈家的三家未來還能繼續相互信任麼?倘若陛下薨逝後,他的繼任者是擅使權術之人,那麼江左世家……岌岌可危矣。
齊嬰鳳目之中光彩晦暗,望着沈謙。世人都說沈氏家主昏庸無能,但洞見如此之人,又怎會是泛泛之輩?齊嬰心中鄙薄之意褪去,神色恭謹,言道:“世叔切中肯綮,對于沈氏之傾覆,齊家……”
沈謙笑着擺擺手,打斷了齊嬰的話,道:“敬臣若要緻歉則大可不必。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弱肉強食理之必然,三家不過順勢而為,若我一把年紀還看不透此理仍心懷記恨,未免太過糊塗了。”
齊嬰不知再說什麼,隻向沈謙長鞠一躬。
沈謙伸手隔着牢門虛扶他一把,歎息曰:“我這一生為家族禁锢,蒙師長錯愛擢為家主,終是害人害己。我的本心,其實不過是想要一椽舊屋,與妻女在一起,為我那小女兒編上一隻草蚱蜢罷了——可惜……”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齊嬰沉默了片刻,道:“我與世叔區區幾面之緣,不知世叔為何會同我說這些?”
沈謙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歲月沉澱的通透,道:“敬臣,我雖與你交往不深,卻知你是個極難得的人。有才幹,能決斷,這樣的人很多,但是同時能守中正之心的卻罕見,而你就是這樣的人。”
既殺伐無情,又滿心慈悲。
齊嬰沉默不語,不置可否,沈謙也不在意,又說:“我夫人韋氏和女兒文文被關押在尚方獄,她們從未享受過沈家的榮華富貴,如今沈家傾覆卻要連累她們,總是不公道的。我安排了人劫獄、送她們出城,随後北上去琅琊,隻是恐事有變故、多有曲折,想托你幫忙。她二人畢竟受我連累成了戴罪之身,我不求你收容照料為你增添麻煩,隻求你助她們出城,若你願施以援手,我不勝感激。”
說罷,欲向齊嬰行跪禮。
齊嬰連忙伸手攙扶住他:“世叔不可!”
他望着沈謙,此刻這個牢獄之中的男人,不是什麼當朝計相,不是什麼沈氏家主,隻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孩子的父親,他如此赤誠又如此懇切,令齊嬰心中亦唏噓動搖。他思考良久,答:“晚輩必當盡力。”
齊嬰說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平淡,并不見什麼允諾的鄭重,但沈謙聞言卻終于放下心來,仿佛笃定這位年輕的齊二公子隻要開了口,就必然會如約履諾。
沈謙眼中依稀有淚,向齊嬰施禮,齊嬰攔不住他隻好還禮,兩人隔着一扇牢門,卻仿佛相交多年的知己一般。
沈謙說:“大恩無以報,隻得付以金銀俗物。沈氏百足之蟲,我對于今日這般局面早有預料,已備下一筆資财,用以救我妻兒,待你從這廷尉法獄出去,自會有人交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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