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醉不知不覺将人在自己胸前攬得緊了一緊,握着那隻手,一時已是呆了。走罷,走罷!放下藥來,便已是仁至義盡,你……你又在猶豫些什麼?……夜風從敞開的門扉吹了進去,直吹得案上燈火一陣又一陣地搖曳,忽明忽暗之中,不知何來的那聲音已喚了千遍萬遍,那一條伫立在門口的身影,卻連腳步也不曾動了半分。夜涼如水,荼蘼香氣輕輕拂動,冷浸浸的氣息一層一層,悄悄落上冷醉的衣衫肌膚,無聲無息地滲了進去,仿如是天睹離恨,亦縱輕狂,在他唇邊、眉梢、指間、發際幽幽四散,舞弄不休。卻原來,卻原來他這一來,這不去,都并非顧忌什麼光明磊落,又哪裡想到什麼武者尊嚴?那隻不過是為了他——舍不得!冷醉微微哆嗦了一下,低下頭去,眼前模糊,猶似見着了園中那片片凋落的荼蘼花。心頭忽然一陣迷惘,隻覺手臂中這肩頭輕飄飄不盈一掬,就連握的這一隻手,竟也可整個兒地裹在了自己掌中。怎地如此?他……幾時變得這樣……瘦了?不,不對!或許不是他身形變化,而是我……長大了……三載時光,已如流水。人,自少年長成了青年,心呢?“我……我想要抱住他,親親他……”原來他的心,還一直停留在三年前那一個想說、卻再也沒能說出口的,美夢。良久,冷醉深吸了一口氣,猛一甩頭,雙臂一振,舉步直将人抱到了室中榻上,輕輕揭開肩頭衣衫,懷中摸出藥瓶,便去與他上藥。夜,愈深;風,愈涼。窗扉門扇風中吱呀呀輕晃之間,隻聽見一室寂然,隻有燈火忽而爆裂,劈剝作聲。冷醉雙手支在榻側,俯下身去,雙眼一瞬不瞬,隻是望着榻上之人。片刻工夫,卻見這特制傷藥果然清涼靈驗;箫中劍身子輕顫,一雙鎖得死緊的長眉漸漸松了,燈下臉龐上兩道半月形的細碎影子輕輕顫抖,卻是睫毛翕動,似乎便要醒來。冷醉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自三年前割袍一決,他已向自己下了死令不聽不看,然心之所想,卻不是一個人說停邊停得,說止便止住。便在此刻,心底間竟悄悄升起了一個自以為早便放棄、早便死心的念頭,便如案頭那一點燈光,無邊黑暗中乍然一亮,愈燃愈烈,再難撲熄,隻是一瞬間,茫然無覺中人已低下了頭去,齒縫中低低地糾結纏繞,沙啞嘶然,隻是一句問話:“箫中劍,告訴我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若人神智既失,理無自制,便是驚天之秘,往往也要滑出口來。卻隻是箫中劍自那一個下弦月夜起,苦心相守,萬千無奈,“說不得”三字已然深溶骨髓,盡化血液,一千零八十餘個晝夜相煎之際,唯有一忍而已。此時人雖半迷半醒,但隻一聽得是冷醉之聲,一聽得向己詢問,還迷蒙蒙未清楚他究竟問了什麼,便隻生“不可說”一念,昏沉中難以自主,下意識一震,已是狠狠地咬緊了下唇。冷醉眼瞪瞪看着,隻霎時間,眼見箫中劍唇上血絲已現,映着燈光,直是刺得他兩眼生花,腦中轟隆一聲,一時胸口如中重錘,隻恨不能仰天狂笑——箫中劍……蕭無人!你夠狠!你若當真有話,也是要帶到閻王老子面前去說麼!冷醉隻覺那一縷血絲實在殷然刺目,再不能忍受在自己眼前晃動,猛然牙一咬,頭一低,自己的唇,已狠狠地堵上了那人的唇瓣。風起處,油燈殘焰燒到盡頭,跳得一跳,靜悄悄地滅了。無聲、也無光,隻有十指交纏,唇舌相依。那舌尖口中,極苦、極澀卻又極甜。自幼至長,曾多少次舉杯狂飲,佳釀萬千,卻再無一滴酒,有這樣烈,這樣濃,這樣醉人,卻又這樣——刺喉燒肺,入骨傷心。不知過了幾許辰光,在箫中劍那一雙盡染殷色的唇間,終于吐出了輕輕的、低低的聲音,那是在大風雪中,在冰冷月下,在欲火焚身之中,唯一記得起、叫得出,心心念念的兩個字:“冷醉……”滿室幽暗中,淡淡星光悄然掠過窗棂,依稀照見箫中劍斜倚榻上,敞開衣衫中一痕蒼白肌膚,幾點飛濺血迹兀自未幹,玉瑕交映,入眼驚心,耳中隻聽得一聲一聲,如星光那樣輕、那樣淡,卻又那樣不可磨滅的呼喚:“冷醉!……”“冷醉?……”“冷……醉……”這一刻,仇、恨、怨、辱、忽然好生遙遠,好生模糊不清,天地間真真切切的,隻有眼前身下這一個人,其餘萬物,都已——灰、飛、煙、滅!星光閃爍,黯淡的光芒将兩道陰影長長地映上牆壁,天旋地轉,抵死交纏。風中那荼蘼香一絲絲地飄蕩,伴着淡淡的血腥氣息,裹着一聲聲粗重混亂的喘息聲、摸索聲、撞擊聲、呻吟聲滿天飛散,仿佛是今夜蓬萊殿與酆都城有路相通,萬千仙境華光一瞬間照徹鬼蜮,是耶非耶?天上人間,還是地府?但隻剩這萬劫不複,一場飨宴。佛雲:人生七苦,其五者,怨于外則傷人,恨于内則傷身,是為:怨憎會;其六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乃曰:愛别離。當一切沉寂下來的時候,冷醉抱着身下那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人,嗚嗚地哭出了聲來。總有點恨,最愛的人。誰絕對親近?必須愛得狠,愛再生恨;相擁一刻最陌生。請看大結局:今我來思——配圖、今我來思冷醉睡着了。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傲峰腳下的小鎮,鎮上快活的人們,還有一隊吹鼓手,一頂花轎,和一個頭上披着紅巾的新娘子。那還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瞧見過的。要說這個鎮子小,住的人少,辦喜事的機會自然更少,一旦有這樣的機會,當真熱鬧得如過年一樣。鞭炮聲驚天動地,碎屑把滿地白雪都染得紅彤彤地,吸一口氣,滿鼻子都是熱乎乎火辣辣燒刀子烈酒的氣息。那時他們幾個小毛頭兒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揀炮仗、搶果子,直鬧到也不知誰的主意,說要鑽進去瞧瞧新娘子漂不漂亮,于是被人家一個一個從龍鳳大床底下揪出來,拎着領子扔出了新房外頭才罷休。冷醉記得,自己兒時經常夢到這一幕,總是在想去瞧瞧新娘子模樣的時候嘻嘻哈哈笑醒了過來,直到後來……後來?後來他長大了,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不曾再做這樣的夢。今天他在夢裡,還是和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一樣,覺得那麼快活、那麼歡喜。他邁步走向那披紅挂彩的小酒館,想要去讨一杯喜酒喝喝。就在他伸手去推門的時候,大紅的花轎、大紅的鞭炮、大紅的蓋巾,忽然一起飛舞起來、旋轉起來,變成了一天一地殷紅的碎片,将他整個人罩在其中。熱鬧喧天的鼓樂聲消失了,而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樂器幽幽咽咽地響着,一聲一聲,飄進這一片無邊無際的紅色裡來。這是……箫聲?冷醉勐地打了一個哆嗦,紅色的霧忽然散去了,他發現自己仍然站在街上,隻是,不再是那熟識的小鎮。面前一條長街上空空蕩蕩,異樣荒涼,街邊所有房舍的門都敞開着,在每一扇門後都站着一個人,沉默地看着他,每個人的面色都慘白得和蠟一樣。箫聲還在響着。冷醉沿着街在奔跑,為什麼要跑?他不知道。他隻是不停地跑,每經過一個門口,他都向房中看去,那房屋裡面是漆黑的,什麼也看不見。而當他在看的時候,站在門後那個沉默的慘白的人便開了口,聲音好像也是來自很遠的地方:“你在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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