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好熱!燈火搖曳,映着榻上人影,但見額頭、頸子、雙手,盡皆慘白得不見人色,唯有雙頰之上,并非火光,卻透出了一抹觸目驚心的異樣嫣紅。箫中劍自山路踉跄而歸,便覺體内傷、毒、熾熱一時并發,幾難支撐。入室靜坐良久,髒腑間翻湧不息的毒氣雖漸平複,然不知如何,便是熱得難熬難當。肩上傷口便如一根燒得赤紅的鐵棒,在血肉間亂翻亂絞,絞得一把沸然火起,在他筋骨血液間奔騰流竄,所過之處,更無半分力氣使得出來,仿佛骨髓也燒得溶了。隻覺口幹舌燥、喉澀咽枯,上至頂心,下至小腹,沒一處不是燙得火滾,偏生又滴汗全無。雙眼看出去一片赤色模糊,案頭那一點如豆燈光,卻似忽然間刺眼到要将整個荒城燃燒盡了一般。箫中劍雙眸中幾已失了焦距,擡起左手,便去扯自己衣衫領子。慢……慢着!一隻手已搭上領口,猛然卻生生停住,手指抓着衣襟突突輕顫,指節泛白,隻覺耳中轟隆隆鳴響不絕,不知何處來的一個聲音,便是在叫嚣要快些褪盡了衣衫才好;隻是心頭一線清明不滅,暗道:“怎會……如此?若隻炎氣入體……不當如是!”這般燥熱,分明不止是炎氣所傷,竟是動了情欲!原來箫中劍功體純寒,兼着練那天之劍式,日日夜夜求的隻是“無念”、“無我”之境,自然而然便少欲少事、少語少笑,所以能在傲峰風雪中孤身空守、長年如一,亦此功之力也。但人身欲念生而有之,不是任何外力所可磨滅。這次受炎熱火氣所逼,竟不啻是催情之劑。毒傷雖可運功強壓,但傷體既重,定力大減;況他本來心有所執,苦忍得久了,那情欲之念一生,又有甚麼能制得他住?這一刻雙手不住顫抖,神智漸迷,隻想就此放縱了去,幹裂殷然的雙唇之間,已控制不住地逸出了一聲嘤咛。這聲嘤咛入耳,箫中劍猛地一震,卻清醒了三分,心知再不自控,自己隻怕便要當場失态,狠咬舌尖,左手一起,猛自腰間抽出鬼螢,更不猶疑,右手一把便握上了那青森森的劍刃,刹那間血色流離,滴瀝滿地。這般一陣劇痛,神智又醒三分,然箫中劍心中清楚,單靠如此又能撐得多久?深吸口氣,極力定心,想起荒城後鬼森林中原有水泉,再無細思的力氣,立時踉踉跄跄立起了身來,推開房門,便想去浸上一浸。房門一開,昏黃燈光瀉入舊園,在一片幽暗夜色下輕輕晃動,這夜雖深重,這燈雖不明,卻還是悠悠然、侵侵然,照出了一條人影,但見鬓發零亂、滿頭汗水,喘息不止,顯是一路急奔而來,更不曾停步。這條人影,竟是冷醉!箫中劍迷茫之中一眼望見,刹那間狠狠打了一個冷顫,身子一抖,猛然扶着門楣挺直了身形,也不顧肩傷之痛,右手一反,立時背到了身後,低聲叱道:“你……你來做甚!”冷醉自離魔界,一路狂奔,不敢停步,隻怕自己一停了腳步,分了心思,又再有半分的後悔猶豫。直進得蕭府園中,腦子兀自是蒙蒙空白一片,卻不提防第一眼便見到了箫中劍,耳中刹那間亦是轟隆一響,亂紛紛也不曉得聽見了些什麼,隻覺胸口一團千絲萬結,打了多少個疙瘩,堵得呼吸維艱,比方才狂奔之時還要費力。兩人隔着三丈虛空,默然立在那裡,隻有風中幽幽橫亘而過的,那是園外荼蘼花的香氣。片刻,冷醉似才想起對方問了他來此做甚,但不見人時一路急行是一回事,見了人時這話如何說得出口卻是另一回事。張了張嘴,“送藥”二字徘徊唇邊,便是吐不出來。心中越急越亂,越亂越惱,隻想尋個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忽一眼望去,燈火晃動中箫中劍隻影瑟然,背後空空,猛驚起林中對戰所見,脫口問道:“你的……劍呢?”箫中劍聽是聽得,又如何能夠解釋?何況隻覺胸口蓬蓬狂跳,熱浪一陣又一陣地沖上眼前,心中隻剩了一個念頭:“旁人也罷,若是教冷醉……他見了我狼狽失态,我……我不如橫劍一抹來得幹淨!”極力提氣,當真是要多冷便多冷然,隻道:“你就為此而來?”冷醉這一句問出口,立時便覺是十分道理,卻見箫中劍别過了頭去,聲氣煞是無禮,那原本便亂作一團的心中愈發亂的不堪,極混亂之中,先升上的卻是習以為常的怒氣,提高了聲音道:“身為劍者,劍卻棄之不顧……你!”便這麼數句對答的工夫,箫中劍體内毒傷夾着欲火,卻已上沖不知凡幾,雙眼迷蒙,冷醉的臉龐看去都成了一團模模糊糊的光暈,背後右手上鮮血兀自滴落,卻已覺不到疼痛。此時一心隻求冷醉快快離去,猛吸一口氣,截斷了他話喝道:“劍既入我手,便屬我有,如何處置又與汝何幹?滾!”冷醉登時結結實實地吃了一愣,兩人相識至今,他竟是第一次聽見箫中劍開口罵人,呆峙半刻,一聲冷哼,當真掉頭就走。砰地一聲,一人身影在夜色中隐沒那一刻,另一人随着向後一仰,已然跌靠在了身後門闆之上。莫……莫要如此,斯時斯地,你如何便能睡了去?……然而這一刻,疏星、冷夜、頹然委地;舊園、孤燈,零落成塵,眼前隻有一個巨大的空茫的旋渦,兜頭卷來,彌漫一身。一日間精力耗竭、傷疲不堪的身體隻欲睡去,半夜裡硬生生、緊繃繃懸了半日的心事隻望松弛,這體内毒傷一開,便如同倒了兩邊天河岸,洶湧熱浪再無禁制,滾滾泊泊,直瀉而下。明明隻一人、一身,心頭那絲靈識呼喚,卻如隔了關山萬重、青鳥無路,隻是傳不到四肢軀體。好累……我便隻歇上一下,可使得麼?……也不知是已然許久,還是隻不過片刻,睡是睡不去,醒卻也并不醒;唯一個“痛”字,提醒半分這肌體仍屬己有,卻也再喚他不起,驚他不動。夜風輕輕地裹上身來,荼蘼的香氣随風蕩漾,而箫中劍苦苦支撐的最後一分力氣,在恁般綿軟、恁般輕柔的風中,終于抹得幹幹淨淨。眼前一黑,便已是無知無感、無着無落。隻是……誰在叫我?這聲音……好像……冷醉……這人,确是冷醉。正是三載睽違,人事已非。在箫中劍心中,隻記得冷醉性子爽朗、有一說一,眼見他離去,便是當真,心頭一松,再難抑制。卻忘了冷醉自驚慘變、斷情思、下傲峰、入魔界,樁樁件件,又怎會還是當日雪山中再藏不住心事的單純小子?當時聽那一個“滾”字入耳,心頭一震,三分舊怒,倒是七分新驚,已知不對。掉頭而去,原是做個樣子。隻一出了蕭府大門,立時翻身折回,這一次卻不走正門,逾牆而入,徑進了内園。這……這是……他似乎想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來不及想,隻是他的腦子、他的心,都還根本不知曉自己想做什麼、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做了什麼的時候,雙臂已經自行伸了出去,将那個在他眼前緩緩滑落的軀體攬在了懷中。“箫中劍!”冷醉……你在做甚?……這仇人傷與不傷,與你何幹?隻……隻是……隻是冷醉周身一震,覺那觸手之處燙如火焚,隔着數層衣衫猶然如此,便是常人也是高燒,何況靠在胸口這個一向體溫低得沁涼的箫中劍?胸前一陣陣透衣而入的,為何是這般燙法,隻燙得心房作燒,呼吸不穩;偏生眼前此時卻一片清晰,清清楚楚地瞧見了方才那人負手于後、冷言厲叱的模樣,愣了一愣,緩緩伸出手去,便将那人的右手輕輕拉了起來。霎時間,眼前這一抹蒼白,兩痕血潸,正扯起三生舊念、四時熬煎,怎禁起五髒六腑盡辛酸;猶記得别後匆匆七弦斷,心内搖搖八音傳,到如今九連環成夢中事,十裡長亭不能還。百般愁緒,萬語千言,都隻落得了沉默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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