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立刻給面子的接話。馬文才也算是故地重遊,不過上次隻有兩三個家人和侍衛,沒有這麼浩浩蕩蕩,但也因為如此,倒有閑一路聽些奇人異事,這褚公亭的典故也是如此。馬文才怕徐之敬和祝英台又吵起來,便将這褚公亭的來曆和他們說了一遍。其實故事也不複雜,說的是東晉時有一位大臣姓褚,字季野,陽翟人。他年輕時在東晉初年名聲極大,但因為父親并沒有任高官,家世一度沒落,起初擔任的官職并不高,而且為人低調謹言,所以認識他的人并不多。褚季野還在卑微之時,有一年要東行,恰巧有商人的船要出發,他就和幾個送行的下屬在這柳浦埭亭投宿。當時,吳興沈充任縣令,正要送客人過浙江,因為他是縣令,亭吏就把褚公等趕到了牛棚裡。其他人紛紛大怒,唯有褚季野并無異色,領着諸人在牛棚裡暫居。後來水漲了,船可以行駛離開,沈充起來散步,看到褚公就問道:“牛棚下是什麼人?”那時南方士族瞧不起北方士族,那亭吏就說:“昨天有個北方佬到亭子投宿,因為有貴客,就暫且把他們挪到牛棚裡了。”沈充有些醉意,就遠遠地問道:“北方佬要不要吃餅?姓什麼啊?一塊兒聊聊好嗎?”褚公就揚了揚手,答道:“我是河南褚季野。”沈充是吳興沈氏豪族出身,早就聽說褚季野的名聲了,聽到自己讓褚季野避到了牛棚裡非常驚慌,也不敢讓褚公過來,就來到牛棚下,遞上名帖,拜見褚公,又重新宰殺禽畜,準備菜肴,就在牛棚裡款待褚季野,還把那個亭吏抽打了一頓,借此向褚季野道歉。褚公和他一起在牛棚裡喝酒,言談神色沒有任何異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來往諸人都對他的器量啧啧稱奇。後來褚季野一路做到侍中、尚書,還出任過建威将軍,而後任徐、兖二州刺史,假節鎮京口,女兒也做了晉康帝的皇後。褚季野有簡貴之風,連謝安都很稱贊他的人品風儀,說他是“皮裡春秋”,内秀于中。他官居上品之後,這段在錢塘的轶事也就被人傳了開來,這錢塘柳浦埭亭也随之改名為“褚公亭”。自晉時起,錢塘因為水路交通發達交彙而往來如雲,褚公亭的名聲也就越傳越廣。而因為有這段典故,但凡亭吏怠慢,就有人打趣“小心縣令抽你”,久而久之,這裡的亭吏比其他地方的亭吏更多,也更勤快熱情,也因為這裡的亭吏處處妥當,讓人放心,有越來越多客船特地來柳浦埭停靠這,亭舍和柳浦埭因此十分繁榮,從東晉時至今,已經有兩百年了。兩百年間,多少埭口都已經荒廢,唯有此地,成為了錢塘最重要的埭口,而當年來了人都要把人趕去牛棚的小亭舍,也發展為同時能容納幾百人居住、上千人休息的大亭,也算是受到了“名人效應”的影響。祝英台是理科生,從小不愛讀曆史,曆史知識大多就是為了應付考試的那些東西,連世說新語都沒看過。她叛逆期時愛看魯迅先生的書,因為魯迅先生對魏晉士人嗑藥清談之風頗有譏諷,導緻祝英台很長一段時間裡不太待見魏晉風度,覺得都是一群瘋子。後來祝英台穿來了南梁,雖離那個時代太遠,但無論是家中、典籍裡,還是學館之中士庶學子對魏晉時期名士之風的追捧和崇拜,而以馬文才、褚向為首的一幹士族,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太過出衆。尤其是在“禮儀”上,祝英台常覺得和士族交往,舒适度大大高于和庶人相處,這一切,都讓祝英台偶爾生出一絲怪異之感。說到底,不過是時代離得太遠,無法代入到其中,而她之前對魏晉風度有所偏頗,總是将士族跟嗑藥發散扪虱而談聯系在一起,無法用正确的視角看待這個時代的“士人”。可今天聽到馬文才說的這段趣事,祝英台卻大有熟悉之感,并非因為這位褚公住了牛棚,而是因為他的出身。“這褚季野姓褚,也是陽翟褚氏,和我們學館那位長得俊秀的學生褚向有什麼關系?”祝英台問。“這褚季野,就是褚向的祖先。”馬文才默默點頭,“衣冠南渡後,褚氏和諸多北方望族一樣寄居南方,成為江左名流。”祝英台恍然大悟,再見徐之敬聽了這個典故卻滿臉不耐,故意發出了一聲長歎:“都一樣是士族,怎麼就差那麼多呢?真正的士族坐在牛棚裡也能讓人看出不凡來,一天到晚喊着士庶有别的卻完全讓人看不出特殊之處啊!”徐之敬哪裡聽不出祝英台諷刺的是他,闆着臉面無表情道:“晉時是晉時,此時是此時,有什麼好比的。”“是啊,魏晉風度還是那個魏晉風度,人卻不是那個人了。”祝英台對着徐之敬撇了撇嘴。“我倒是喜歡那個時候。褚季野至少在牛棚之下還能安之若素,這才是成大器的樣子。像是那個縣令那樣,先是仗勢欺人,後來又把手下扔出去當替罪羊的,就是小人行徑,肯定也沒什麼好下場。”祝英台的話音剛落,馬文才和陳慶之都紛紛笑了起來。“你們笑什麼嘛。”祝英台被笑的有些惱羞成怒。“沒什麼,我在想你說的很對。”馬文才笑着說,“沈充家中富貴,年少得名,因此對故将下屬都很輕鄙。他有不臣之心,後來跟随王敦造反失敗,四方士族大族都不喜他的為人,皆募兵舉義,不必朝廷派兵,各方就把他滅了。他逃到故将吳儒家中,被吳儒殺了,傳首建康。”在場諸人裡,馬文才和陳慶之一個是家學淵博,一個是案上文書,都精通史書,對很多人的前途來曆都能如數家珍,所以祝英台一說,兩人皆是大笑。但笑過之後,又不免發人深省。陳慶之漸漸收起笑意,對祝英台說:“小友性子單純,看人看事反倒比旁人透徹。”他有意提點幾位少年才俊,未來棟梁,聲音便越發清朗。“俗話說‘一飲一啄,皆有定數’,褚季野受人輕視卻不以為意,處牛棚之下卻安之若素,是因為他胸有丘壑,越是對自己有自信的人,越不需要外物來彰顯自己的不凡,他本身便是‘不凡’。”“而沈充這樣的人,則全要靠外人的迎奉和‘禮遇’才能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可别人越是迎奉,他就越瞧不起别人。他越希望能夠與人‘不同’,認為自己是‘名士’又是‘豪族’,卻沒有得到相稱的地位,心中就生出不甘,後來會造反,便也是如此。如果他是褚季野那樣涵養器量之人,即便造反無人支持,也不會如後來那般衆人讨伐,落得被舊部斬首的下場。”陳慶之的話成功讓徐之敬變了臉色。雖然陳慶之也好,祝英台也好,話裡話外都沒有說到他一個字,可他不蠢,哪裡聽不出他們都是說給自己聽的?徐之敬當場就站了起來,有拂袖而去的沖動。“士庶天别乃是律法,即使是天子,也不能說它不對,但态度是一回事,特意說出來或表現出來,卻是為自己招禍。”陳慶之見徐之敬想走,也不阻攔,隻是幽幽歎道:“褚季野真的覺得自己就該在牛棚裡嗎?如果他不介意,又為何要對沈充說自己是‘河南褚季野’?可見他也是在意以士族之身處于陋地的。”徐之敬擡起的腳在聽到陳慶之的話後突然一頓,沒有再往前走。“沈充固然是小人,态度前倨後恭,他得罪了褚季野,以褚季野當時的名望,本可以趁機訓斥他,可在沈充刻意結交後,卻依舊和他在牛棚裡喝酒,毫無異常之色,是因為他性格懦弱嗎?”陳慶之笑,“性格懦弱,後來也就不會有如此成就了。可見即便是褚公,也知道有些事放在心裡就好。他再不喜歡沈充的人品,畢竟是過客,又何必為一過客而滿腔怨恨,落得賓主不歡?沈充倒是處處講究身份,對庶族出身的部将下屬輕鄙不已,最後又落得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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