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是官府的鷹犬爪牙,這酒中怎能不下毒?我怎能給你們翻身的機會?三位一死,小涼山頓失擎天支柱,還不由得我為所欲為?”龍四剛欲起身,又跌回座位,隻覺得血氣翻湧不能自已。在刹那間,想明了很多問題,他以前甚至從未想過的問題。他五歲拜師學藝,為了是有朝一日憑得一身本領揚名立萬,功在社稷百姓。可現如今,年過三十,可有所成?他自恃武功高強,自入小涼山以來,整日裡忙着比武鬥氣,可當真為寨中兄弟謀過什麼?今日吵着要為小涼山讨個公道,但其實卻是把小涼山上下一幹人等都壓在的賭桌之上,成就的是他的自大輕率。倘若今日遇上的是比石廣霆更心狠手辣的官府中人,他可還有命在聽顧惜朝說這些?他行事任性妄為,結交朋友隻憑一時意氣,說好聽了叫豪爽不羁,但其實……遇上顧惜朝此等厲害的敵手,不,甚至連柳雲卿的心計他亦不敵!小涼山今日大禍,最該殺的是他自己!顧惜朝那幾問,問得龍四慚愧萬分無地自容。雲吹笛燕無衣二人亦是一臉愧色。顧惜朝也倦了,揮揮手道:“龍寨主大好男兒,頂天立地,何去何從,該自有打算。惜朝,在此僅祝龍寨主得償所願。”他又倒了一杯酒,當着他們的面一飲而盡,以示酒中無毒,教他們不必擔心。龍四等人到這時自然也理會得顧惜朝這酒中無毒,卻不知他在酒中放了什麼東西,竟能使火焰瑩綠。龍四撐着扶手慢慢站起身,氣勢驚人,眼神一直落在顧惜朝的身上,很深、很利。他開口,卻是對他兩位兄弟說話,“我們走!”三人一直走到門口,龍四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沒有想到,這個顧惜朝,隻見了三面,他曾經十分唾棄其行徑的人,有朝一日可教他如此心折。那種洞悉一切的才智、淡看人世的慧眼、不動聲色的說服,的确有令人心悅誠服的魅力。轉身深吸一口氣,他一字一頓地道:“顧惜朝,你是個人物!”顧惜朝依舊專注于那壺酒,聽了這句,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隻見那燈火暈黃、酒水暖綠,人如美玉,秀潤天成,斯情斯景,疑真疑幻,令人不知身在何處,是夢是醒。龍四等人定了定心神,大門很快又關上。顧惜朝端起一杯溫酒,閉上眼睛,在鼻子前慢慢晃過,靜心品味。酒香清冽、酒味甘甜,可惜,無人共飲。恍惚間,竟憶起了往昔,旗亭也好、大寨也好,惜情小築也好,還有那令人滿頭煙霞烈火的炮打燈。顧惜朝又笑,這些年,身子不适,烈酒早已不再入喉。戚少商抽身而退,也好,甚好。甯同萬死碎绮翼,不忍雲間兩分張……人生,哪來那麼多永遠?既已得償所願,就該失其所棄,若是什麼都想要,做人也未免太貪心了些。漸漸地,外面有了淅瀝的雨聲,空山夜雨晚來急,這,算不算夜雨煮酒論英雄?顧惜朝隻是笑,那笑意很淡,淡如山澗清泉。、石廣霆去看顧惜朝的時候他在泡茶,石廣霆笑着贊他,“晚上煮酒、早上泡茶,惜朝,你是愈發有隐士的閑逸古雅了。”顧惜朝微微一笑,把泡好的鐵觀音遞給他,道:“他們三個,如何?”石廣霆也不客氣,豪氣地一口灌下,然後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才道:“安分多了,我感覺最危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顧惜朝彎了彎眉毛,眼睛微笑地如眉毛一般彎彎,道:“那麼,幸不辱命?”“惜朝,你是個人才!”石廣霆的大掌落在他肩上,用力地摁了摁。右手卻繞過顧惜朝的肩膀,去拿那壺鐵觀音。“啪!”顧惜朝把手裡的書卷起,輕敲在石廣霆的手腕上,說話的聲音帶了幾分調侃,“石将軍,一杯品、兩杯飲,這第三杯可就是牛飲水了……”石廣霆讪讪地縮回手,道:“惜朝,你看起來不一樣了。”“哦?”顧惜朝又把注意力回到書上,淡淡地問,“怎麼不一樣了?”“嗯,我也說不清……”石廣霆有些苦惱地抓抓頭,道,“感覺整個人都輕松起來了。對了,你笑起來很好看。”顧惜朝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眼睛分明看着石廣霆卻微微有些迷蒙,“可能……真的是過去了……”嗓音低幽,卻無限溫柔。“在看什麼?”石廣霆随手抽過顧惜朝手裡的書,訝然,“《淮南子》?”“嗯,”顧惜朝笑了笑,輕聲誦道,“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禦,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縱志舒節,以馳大區。可以步而步,可以驟而驟。令雨師灑道,使風伯掃塵;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上遊于霄之野,下出于無垠之門,劉覽偏照,複守以全。經營四隅,還反于樞。……很有道理。”石廣霆卻不知道如何回應,掉書袋子他不會;黃老之說,他向來不屑。身為軍人,學道家無為而治自然沒有兵法戰陣那麼有用了。“惜朝……”顧惜朝回神笑了笑,道:“帶我出去走走。”這個就比剛才的那些容易理解多了,石廣霆點點頭,“好!”剛準備推他出門,息紅淚走了進來,手裡穩穩地托着一碗湯藥。她背着光站在門口,映得她半邊臉頰晶瑩如雪,淡淡的陽光,又顯出她嬌豔如花。豔如桃李!石廣霆忍不住在心裡贊歎。“吃藥!顧公子若是有什麼損傷,我可賠不起!”息紅淚放下藥碗,冷冷地道。可惜,冷若冰霜。顧惜朝卻不以為意,但看了一眼那藥碗便笑,慘笑,“赫連将軍又挖到人參了?我能不能……”“顧惜朝!”息紅淚的神色由冷然轉為激烈,“少給我挑剔!不想吃就給我滾!”轉眼間,像是突然換了個人,但她纖腰纨素,雖然形若潑婦,卻另有一分凜冽的美。“有本事,自己走出去!去大街上,愛吃什麼就是什麼!”顧惜朝狼狽萬分,急急把那碗參湯喝下,幾近乞憐地拉了拉石廣霆的袖子。石廣霆幾乎沒噴出笑來,這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顧公子這麼急着走,想來是不想看到惹你讨厭的人?”息紅淚又不鹹不淡地開口了。她知道自己别扭,可對着顧惜朝,這個身份複雜的顧惜朝,卻怎麼也自然不起來。顧惜朝垂手低頭,目中卻有淡淡光華,唇邊似笑非笑。“不敢……”是“不敢”而非“沒有”呢,息紅淚聰穎非常,怎會聽不出其中的分别,一個氣極就踢了他一下。“嗯……”這下,顯然已經不是玩笑了。顧惜朝臉色一變,彎腰摁住了小腿。“惜朝!”“顧惜朝!”慌亂的,不僅是石廣霆。顧惜朝擡頭努力笑了一下,“終于……有知覺了……”終于有知覺了……短短的六個字,息紅淚卻差點忍不住擊節叫好。她從未想過此生要去佩服什麼人,尤其,那個人還曾經是她的情敵,一個女人此生最不能原諒的一種敵人。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息紅淚傲然道:“穆鸠平,是我故意叫他來的。”“我知道。”顧惜朝一楞,随即笑了。那笑容,很溫柔很漂亮。“我永遠都不會祝福你和戚少商!”息紅淚補充。“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血債,永遠都不可能一筆勾銷!”“我知道。”這次,息紅淚也笑了,“我知道這句話很俗,但我還是要說,顧惜朝,不愧是顧惜朝!”石廣霆發覺自己最近最常做的一件事是:目送某人離開,然後一頭霧水。上次是戚少商;上上次是顧惜朝;而這次,是息紅淚。他轉頭去看顧惜朝,茫然地問:“你們,不是死敵嗎?”顧惜朝點點頭,道:“我們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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