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舞雩生性坦蕩,不擅長揣測人彎彎繞繞的心思,又想世上百種人百種醉态,弁襲君雖然看着古怪一些,也依然是可以理解的。隻是等他醒來,還是勸他莫要沾酒了,他這樣理所當然地考慮着,又覺弁襲君兩隻手如樹蔓般揪着他不放,難以拆開,隻得任他這麼摟抱,一路蹒跚着朝住所挪移過去。等到将他擱在床榻上,才總算是松了口氣。杜舞雩正要離去,低頭看弁襲君一身累贅的衣着,大約硌得十分難受,便又俯下身,給他仔細拆着頭上的珠飾。發冠被卸下來,從那之間陸續滑下流水一般整齊平順的頭發,流過手指的觸感頗像細膩的絲絹。他還不曾見過這模樣的弁襲君,心裡覺得很有趣,又想得虧是自己留下照顧着,否則換成天谕,被他這麼折騰一番,必然是要脾氣發作的。在某些時候,杜舞雩也算是善解人意,他不會将這樣的事作為話柄,甚至提也不會提。隻是次日弁襲君尋上他,用試探的語氣,詢問自己是否有失态,而他又是否介意。杜舞雩便說無礙,弁襲君似乎松了口氣,又重新換回冷硬的口吻。“如此便好。禍風行,你還是忘了吧。”在這個瞬間,他又變回了那個冷面冷心的聖裁者。珠鍊遮着幽深的眼,辨不清内中的神色,而杜舞雩卻還記得他披散着頭發,安安靜靜的樣子。果然是喝多了啊……杜舞雩這樣想道。這本是無關緊要的事,他也很快将其抛在了腦後。然而睽違多年再度想起,卻不得不用另一種想法去重新審視。那個他信以為真了許久的理由,現在卻有另一個人告訴他:其實不是這樣的。“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想的。”花千樹站在他面前,一字字地說,“而在我看來,公子他确實……十分看重你。”「十四」多年來的好友,卻對自己懷抱着愛慕之心,這樣的橋段,看去簡直就像來自某個濫俗的話本。自杜舞雩在暴雨心奴鐮刀下險險生還,他便如開啟了另一重人生般,一路跌宕起伏着,被某種不可抗力推搡着趔趄前行。他被迫傾聽弁襲君日以繼夜的剖白,在雷關斜谷命懸一線又劫後餘生,他想要裝死,卻給逼得隻能清醒過來,而在這一波三折之後,還要被姑娘告知着某些真相,不得不回頭重新看待自己的前半段生命。仿佛隻有這樣回顧了,他才能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多少,錯過了多少。究竟是弁襲君隐藏得太好,還是杜舞雩自己過于粗心大意,才能對旁人看來顯而易見的東西無知無覺。也許弁襲君确實嘗試過,意圖将自己的情感擺給他看,像捧着一粒粒閃閃發亮的珠子,卻害怕被人擲到滿地的石頭渣子裡,隻能前進半步,又膽怯地收回去。這樣畏而不前的徘徊,卻曾被杜舞雩誤以為是厭惡。他想過弁襲君是不是讨厭自己,才會用生硬的腔調同他講話,臉上也如覆着一層僵冷的面具。而事實完全相反,他認為那天弁襲君醉酒的表現,是失态的産物,竟從未考慮過那才是藏在僞裝底下,陌生卻也真實的友人。花千樹垂着眼睫,她講話的語氣相當克制,但聽上去依舊很低落。杜舞雩動了動唇,隻是他知道不管說些什麼,此時都十分無力。他隻能艱難地說:“我明白了。”這段時日他被迫明白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他沉重的表情被花千樹看在眼裡,隻得在心中默默歎氣。姑娘對他們之間的事,也隻有管中窺豹的了解,她清楚自己無法再勸說些什麼了。兩人皆沉默着,心中各有沉郁。而在柳蔭之外,鞋履踩在草葉上,發出輕輕的踏響,弁襲君撥開柳枝向他們走來,手裡果真拎着一壇羅浮春。被猝然投來的兩道視線注視着,弁襲君提了提手裡的酒壇,尚有些茫然地說:“你們等很久了?”他沒聽見那番話語,卻也感覺到莫名詭谲的氣氛,心中的疑慮直到他推着杜舞雩離開銀樹星橋,都未能消散些許。他問:“太夫同你說了些什麼嗎?”弁襲君打量着杜舞雩端坐的樣子,那淺色的頭發披在肩頭,被風吹得頗為雜亂。他猶豫了一會,還是伸手過去小心地理順。杜舞雩并沒有拒絕,這默許的反應在弁襲君看來,已是很大的寬容了。“隻是同我說了些你在天葬十三刀的事。”杜舞雩這樣講道。弁襲君失笑:“這有什麼好說的?我在那裡也并沒有待太長時間,很快就……”他沒有再說下去,連同推輪椅的動作也稍稍一滞。隻是他很快便調整好情緒,有意無意地講起些别的事。杜舞雩似是聽着,同時也回想起來,弁襲君離開天葬十三刀的時候,自己方倒戈将逆海崇帆封印,那是他們第一次兵刃相向,之後間隔多年再遇,也依然重複着同樣的對立。木輪碾過地面,吱呀吱呀的。濕潤的泥土留下弁襲君的足迹,一步步都踏在那淺淺的輪轍上。返回幽夢樓,步香塵正坐在羅帳中,顯然是午睡方起,鬓亂钗橫的,在手裡恹恹翻着一本書冊。見他們回來,她眼睫忽閃,才有些興緻,扶着床幔軟綿綿地傾身過來,一邊曼聲笑說:“聖裁者,有人來幽夢樓尋你了。”看弁襲君面露疑惑,步香塵又道将人安置在他房間裡,讓他自己去找。門扉被推開,發出輕而漫長的一聲響,打扮質樸的少年匆忙站起身來,口中喚道:“主人。”弁襲君道:“原來是你。”那少年走到他身側,扶住輪椅靠背,是要接替他推杜舞雩。弁襲君擺手說:“還是我來吧。”兩人并肩入内,少年說:“其實也沒什麼事情,隻是它們吵着要見你……”杜舞雩好奇道:“它們?”這疑惑旋即便得到了解答。進了房間,弁襲君未及落座,就有兩團紅影直直蹿到他腳邊來,态度親昵地不住蹭着。杜舞雩也認得,這是弁襲君養的一對禘猊,在靈獸身上各挂着幾個鈴铛,搖動起來聲聲清脆,再看它們毛色鮮亮,晃頭擺尾着,倒也十分伶俐可愛。其中一個不住眨眼,繞着弁襲君走跳,口中還叼着什麼東西。少年說:“阿右别咬了,當心弄壞。”那隻禘猊才不甘不願地把口中之物吐出來,用爪子拍了拍。是個銅制的熏爐頂蓋,做成狻猊形貌,大約令它感到十分親切,才會叼着不放。不過杜舞雩更在意另一件事:“阿右?”弁襲君趕快闆起臉,慌忙偏過頭去,卻藏不住面上赧色,身旁少年已解釋說:“我都是這麼叫,也好區分。”兩隻禘猊平日都是少年養着,隻有布教大會時,才托着弁襲君現身。名喚阿右的大約是被踩在右腳,如此說來,另一隻想必是叫做阿左了。這樣想着,杜舞雩不由低笑出來,隻覺這名字起得甚為耿直。弁襲君倒覺得有些顔面掃地,輕咳了一下,那被踩在左腳的禘猊爬到他膝上,用腳爪捉他垂在胸口的發絲,又時不時舔着弁襲君手指,那依戀又乖順的樣子看去毫無傳說神獸威風,加上體型玲珑小巧,四肢又短,倒如豢養得當的家寵一般。另一隻銜着弁襲君衣擺,嗷嗷叫了陣。弁襲君目光柔和,拍了拍靈獸腦袋,讓它從身上跳下去。兩隻禘猊蹿到一起,其中一個重咬起那狻猊香爐蓋,昂首一擲,另一隻便以口接住,如是來回,饒有興味地做起遊戲。這畫面甚有趣,弁襲君端詳着,眼中略含笑,看去也格外顯出些溫情。少年還意圖阻止,他便說:“無礙,它們不會摔壞的。”杜舞雩回憶起那兩隻禘猊托着弁襲君行動的模樣,心想它們應當十分訓練有素。旁邊弁襲君正同少年說着話,他也就一邊聽着,一邊看靈獸嬉耍。其中一隻不慎将狻猊蓋扔偏了幾寸,杜舞雩看在眼裡,反應機敏地用手接住,又仔細擱在那禘猊口邊。對方擡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又看,一對眼珠子烏溜溜眨來眨去,如同思索。杜舞雩給它看得有些茫然,又見它挪着腿往自己湊過來,慢吞吞伸出舌頭,居然在他指尖上舔了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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