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耳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呼救,就這麼一聲,此後,再無聲音響起,程牧遊猛地頓住腳步,眼睛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那聲音來自段宅的高牆裡面,就和自己一牆之隔,他想聽的再分明些,于是将耳朵貼上濕冷的牆面。可是,雨滴聲沉重而響亮,他沒有辦法在這片嘈雜中分辨出其它聲響。他沒有猶豫,飛身沖向段宅,直奔内院而去,看到他猛地闖進來,段知行和一衆仆役們都被驚到了,他們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問程牧遊他也不理,隻顧着朝内院跑,于是大家忙放下手裡的事情,跟着他一起跑進内院。到了院子裡,卻發現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段知行環顧四周,“臻兒呢,臻兒去了哪裡?”正說着,忽然從屋内傳出“嗚嗚”的聲響,一行人沖進屋子裡面,俱大吃一驚:段臻兒跪在地上,脖子被一隻手死死的掐着,以至于她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響。掐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幾日餓暈在段府前的那個黃毛丫頭,隻不過到了這一刻,一幹人才發現了她的異常:皮膚可以變,頭發可以變,唯獨眼神是變不了的。她那雙眼睛陰沉渾濁,卻掩蓋不住藏在下面的戾氣和兇殘。她哪裡是什麼年方及笄的小丫頭,分明就是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妪。她一手抓住段臻兒的脖子,另一隻手裡,握着一捧白色的粉末。“你就是那個專扒女人皮的惡魔。”程牧遊怒斥一聲。那人卻并不看他,手直接朝段臻兒頭頂扣過去,段臻兒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粉末迎面壓下,無聲無息,比玉春林最上等的香粉還要細膩、輕柔。她瞪着淚光閃閃的雙眸,望向人群中那個佝偻着背的身影,爹,終究是女兒不孝,要先一步離開了。“嗖。”一道紅光風馳電掣般的朝段臻兒飛過去,貼在她的頭頂,發瘋一般的旋轉着,它轉的速度太快,墜在上面的金麒麟不斷的發出“咵跨”的聲響,震耳欲聾。------------臉皮晏娘扶着程牧遊在一片樹蔭底下坐好,手指在他胳膊上戳了戳,啧啧兩聲,“疼嗎?”程牧遊嘴裡“嘶”了一聲,“疼的很,姑娘是否有法可解?”晏娘蹙着眉點頭,“唰”的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這是屍毒,她那張臉上不知積攢了多少女子的面皮,時間久了,融化,化成這惡臭的劇毒,屍毒蔓延的極快,若不快些将其阻隔,會蔓至全身,腐蝕掉中毒者的五髒六腑。”程牧遊看着她手中那把閃着寒光的匕首,“那怎麼怎麼将毒素阻隔。”晏娘臉色一沉,“隻能壯士斷臂,方能保全大人的性命。”“什麼?”程牧遊眼看着那柄匕首被她高高舉起,對準自己的胳膊猛戳下來,不禁側過頭去,不敢直面這個慘痛的結果。可是,他隻覺胳膊上一麻,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疼痛難忍,慢慢轉過頭,卻看見晏娘隻是用匕首在他的傷處劃了一條細細的口子,她另一隻手裡,拿着一隻長得像琵琶似的蟲子,乳白色的,尾部有一隻卷曲起來的尖鈎。她将蟲子的尾巴塞進那條傷口裡面,然後用力在它肚腹上一捏。“晏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這蟲子是什麼東西。”晏娘看着他笑,吹氣如蘭,“大人,現在還疼嗎?”程牧遊隻覺一股清涼竄過身上的每一道血管,手臂上灼熱的疼痛也随之慢慢的消散了,他看向自己的胳膊,發現原本的紅腫黑紫的地方也變得平滑了,雖然外傷還未好,但是毒素卻是明顯的消退了。“這叫枯皮白蠍,以食腐肉為生,它體内的劇毒,可以保它不被屍毒所傷,所以我将它的毒素擠入大人體内,大人的屍毒自然可解了。”程牧遊揮揮手臂,“果然輕快了好多,枉我學醫這麼多年,卻不知世上還有這般以毒攻毒的神物。”晏娘趕緊按住他的胳膊,“大人,切不可大意,屍毒雖消,外傷卻還沒好,被屍毒灼過的皮膚,若不好生養着,将來會落下疤痕。”程牧遊依她所言,将胳膊緩緩放平,晏娘則掏出一方絹帕,這把那隻已經命喪黃泉的白蠍放到上面,又找了一塊幹淨的石頭,用力的砸着白蠍幹枯的外殼。驕陽當頭,程牧遊渾身早已被汗浸透,可是她卻絲毫不受暑期的困擾,手下用着力,臉上卻不喘不燥,呼吸如常。看着她平靜淡然的側顔,程牧遊那顆焦灼了很久的心也漸漸舒緩下來,淑媛和何胥帶給他的深深的恥辱感慢慢的從心頭撤下,他突然從迷局中跳脫出來:即便他們虧欠自己什麼,但是斯人已去,這一切,也該了結了。晏娘已經将白蠍砸成了一堆粉末,她小心翼翼的将它們抹在程牧遊的手臂上,側過頭對他說道,“大人這幾天要好生養着,傷口怕熱怕汗,您就留在府中,不要再出門了。”“那兇手呢?姑娘方才說知道她去了哪裡?可天下之大,她到底在何處啊。”晏娘望向遠處,目光冗長,“她在皇宮。”“皇宮?”“我前幾日告訴過大人,太平興國五年,日本天台宗高僧奝然領徒衆成算、祚壹、嘉因等六人赴汴梁求學,可是經過這幾日的打探,我才得知奝然他們并不是來汴梁求學的,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捉妖。”“捉妖?”“那剝人皮的老妪叫水粉婆,生前是一個日本貴族的女兒,由于年老色衰,被花天酒地的丈夫棄之不理,于是便在一個雨夜,剝去了與丈夫偷歡的一個妓女的人皮,也因此被處以極刑。”“什麼極刑?”“開顱。”晏娘露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把人鎖在鐵箱子裡面,隻漏出頭部,然後用一個大錘子反複砸下去,隻砸得腦漿迸裂,骨碎如粉。”程牧遊倒吸一口氣,“死的這麼慘,怪不得她怨氣難消。”“那水粉婆死後興風作浪,不知道剝下了多少美女的人皮,可是當時的日本社稷動蕩,竟沒人能管束的了她。如此過了幾百年,京都東大寺出了一名高僧,名喚奝然,他精通降妖伏魔之法,便想将那作惡多端的水粉婆收伏。水粉婆知道奝然的厲害,便随一艘商船逃到了我大宋國土,奝然知道此事後,便以求學為名,帶着幾個徒兒也追了過來,可是”“可是什麼?”“據我多方打聽,奝然在汴梁找到了水粉婆,雙方還發生了一場激戰,激戰過後,他的五個徒弟全被水粉婆殺害了,但是水粉婆也受了重創,逃走了,奝然一路跟着她,卻發現她逃入了皇宮後院,他便也跟了進去,可是進去之後,就再也未能出來。”“皇宮裡面發生了什麼?”“皇宮内院的事情,又有誰知道呢?”晏娘說着拍拍手站起來,“大人,你好生回去修養,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姑娘要去皇宮?”晏娘嫣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放心,我定把那水粉婆給你抓回來。”說完,她就兀自朝前走去,嘴角的笑容卻更深了,是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的目标又怎會是那老妪,她沒有告訴程牧遊,奝然來到汴梁時,她就坐在豐樂樓視線最好的一張桌子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手裡的那根錫杖。那是揭羅曷國佛陀所持的錫杖,其長丈餘,以白鐵作镮,旃檀為笴,大镮中心飾有五輪塔,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當年我因急于尋那闫可望,錯過了這件寶貝,這次,可不能再失了它了。”晏娘斂起嘴角的笑意,健步如飛的朝宋宮的方向跑去。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像是密密匝匝的鱗片。琉璃瓦的正中心,嵌着一個純青色的球狀體,沒有琉璃閃亮,卻像一顆眼珠子,注視着宮門外來來往往的衆生,機警靈敏且充滿了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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