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月尚未完成交替的半明半暗中,萬家燈火稀疏亮起,百姓熙熙攘攘地上了街,街巷兩邊陸陸續續支起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
早市開始了。
宇文曜穿着一身月白長衫,青竹底紋,領口和衣擺點綴着銀色滾邊,腰間挂着一個晶瑩剔透的佩環,束發,青簪,手上還有一把附庸風雅的扇子,在這花開春未暖的時節裡實在用不上,他也不嫌拿着多餘,一手拿着,一邊走走看看,一邊用扇子在另一隻手的手心輕輕敲打着,那模樣倒不像是在逛早市,倒有幾分想在逛青街。
他确實運氣很好,不光穿越成了皇帝,還是個容貌外形都姣好的皇帝,此時穿着這這麼一身走在街上,俨然一個十足十的倜傥富家公子,加上他性情外放不拘泥,絲毫不懼對上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光不懼,他還會大大方方地回以微笑,于是一路走來,惹紅了不少姑娘、小娘子的臉。
他自己倒是半點沒覺有什麼,随性地逛了一路,在一家熱氣騰騰的早餐店門口坐下,擡手朝店老闆招呼:“店家,來一份包子,一碗豆漿。”
“诶,好嘞。”店老闆應了聲,從蒸籠升起的冉冉蒸汽間擡起頭,一眼看到這麼個公子哥兒坐在自己沾了油漬的桌邊,無端生出些不好意思的心來,端着包子和豆漿送過去,扯下挂在肩上的布在邊上的凳子上又擦了擦,笑得淳樸而真摯:“公子,您坐這邊,這邊幹淨。”
宇文曜也不扭捏,回了個笑:“好,多謝。”他換了個位置,叫住轉身的店老闆問道:“勞煩問一句,這附近,哪裡有茶館?”
時辰尚早,早餐鋪的生意還沒正式開張,店老闆閑着也是閑着,顯然十分樂意陪眼前這個長得俊俏又有禮貌的青年聊天,于是笑呵呵地道:“公子你是外地來的吧?”
宇文曜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出的這個結論,也不糾結,幹脆但笑不語地點了點頭。
“我就說,老頭子在這街上擺了幾十年的早餐攤兒,從沒見過公子你這麼端正的人。”店老闆笑得眯縫起眼,頗為遺憾地搖着頭:“可惜啊,我閨女兒嫁的早。”
宇文曜無奈陪着笑,又礙于對方年紀确實大,聽他絮絮叨叨完了,才又問了一句:“您還沒告訴我,這附近的茶館怎麼走呢。”
“哦,你看我,年紀大了,這說起來就是沒完,喏,你往南走,不出一裡地便是茶市街,那邊大大小小的茶館都有,隻是這會兒都還沒開門呢,一般得等到晌午。”
宇文曜又道了聲謝,這才低頭開始吃早飯,店老闆畢竟是做生意的,見他動筷也就不再打擾,重新回自己的竈台前去了。
這家早餐鋪的位置就在街口,他一邊吃着,不時擡頭就能看見幾條街上來往的百姓。
賣菜店家和身邊賣水産的打着招呼閑聊,間或看到幾個路過的行人便扯着嗓子叫賣兩聲;賣花的姑娘推着一輛手推花車,穿梭在來往的人群中,輕聲細語地詢問經過的人;孩童在人群中肆無忌憚地穿行,嬉笑打鬧。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安居樂業。
宇文曜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着“茶市街”三個字。
茶樓、酒樓、青樓,這三種在古往今來都是最為魚龍混雜的場所,同時也是各路消息交彙最為複雜的場所,而這其中,茶樓相比另外兩者更為少見。酒樓、青樓尚且能在亂世中改變迎來送往的人群來勉強經營,茶樓卻不行,但凡心有不安,誰有那個閑情坐下來喝那車轱辘茶,聽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評書?
而這個暨陽城,居然有一條專門的茶市街。
雖說皇城腳下,卻實屬難得。
宇文曜吃過早飯閑來無事,就晃晃悠悠閑逛了半天,招貓逗狗調戲賣花女,簡直一副要把風流倜傥富家公子哥形象招搖得隻剩下“風流”兩個字,偏偏他還能恰到好處地踩着别人的底線,巧妙地把自己從“下流”的邊緣拉回來,讓人既愛又惱,卻挑不出再多毛病來。
他向來花錢大手大腳慣了,來了這裡,連那些銀錢的價值都還沒徹底區分明白,就秉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大方念頭,揮金如土,清晨出來的時候陸明給他裝了鼓囊囊一錢袋的銀子很快就揮霍了大半。
不知不覺,日上中天。
茶市街的街口立着一個告示牌,上面張貼着各家各店近來的招工信息,告示牌的側邊挂着一面小銅鑼,時間一到,就有人拿着鑼錘出來,站到銅鑼下吆喝一聲,敲一下鑼,不多不少敲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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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人群便不知道從哪裡湧現出來,轉眼間填滿了整條茶市街。熙攘的交談聲,茶樓小二的吆喝聲,說書先生的醒木叩敲聲,或遠或近,傳到每個巷弄之間,穿梭來往,逐漸交融,消散。
不論是寬闊的主道還是的略顯局促的支巷,都充斥着滿滿的世道人情的味道,這裡的人不問來路,不問去處,一盞茶,一盤茶點,天上地下便無所不談,無所不能談。
宇文曜找了個最為熱鬧的茶樓走進去,看着一屋子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景象,心裡不禁稱奇,難不成這整個暨陽城的人都集中在這個點出來喝茶了不成?
奉茶小二目光如炬,一眼就在這擁擠鼎沸的人群當中看到了這棵行走的金樹,一雙聚财眼都比平時大了不少,湊上來挂着練就的标準笑容,白毛巾往肩上一甩,手往邊上一讓:“這位爺,樓上雅間請上座。”
宇文曜看了他一眼,從荷包裡摸出一錠銀子遞過去。
小二笑得見牙不見眼,想過這位公子爺看着是個有錢人,可沒想到這麼大方,出手闊綽,他也不客氣,接過銀子用牙咬了一口,确定是真材實料的之後嘴角都巴不得能咧到耳根去:“爺,我這就給您安排一個上好的雅間。”
宇文曜壓了下手,笑道:“不,給我安排個大廳的位置,”他一眼掃去,指着窗邊幾個老漢坐的位置邊上僅有的一個空位:“就那裡了,上兩壺好茶。”
小二在這茶樓裡迎來送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也明白來茶樓的未必就是單純奔着喝茶去的,于是見怪不怪,毛巾從一邊甩到另一邊,十分有眼色地脆聲應下:“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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