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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評談(第1頁)

眼下還是初春,雖然出了太陽,氣候宜人,卻絕對和“熱”字搭不上邊,可耐不住這茶樓生意火熱,大廳人挨着人坐着,背往後一靠就能貼上後面人的背,腿往邊上撇開一點就能碰上邊上人的膝蓋。這人一多,人氣上來,再喝一壺熱茶,輕易能把身上穿着春意進來的人都蒸出一身的汗來。

可想而知,這人擠人的大廳裡,氣味實在不那麼讓人舒坦。

茶樓做生意不挑對象,不管經營規模是大是小,有的隻有茶單上茶葉品種多少和檔次高低的區别,卻斷然沒有茶客的檔次區别,隻是一張茶單打開,上至上百兩一錢的茶葉,下至兩三文一壺還能續水的都有,點不同檔位茶葉的人無形之中便會各分楚河,心照不宣地形成各自一派的景象。

因而當宇文曜晃悠着他纨绔公子哥的架勢,在一群粗衣老漢中間坐下時,周遭的人便毫不掩飾地對他投來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他卻渾然不覺似的,怡然自得地搖着那把終于有用武之地的扇子,翹首看着台子上擺着的空座。

他來得趕巧,剛坐定,那說書先生便上了台,一枚醒木“啪”地一聲拍在案上,搖頭晃腦地開始了評說:“話說二十五年前,北蠻夷族不安于世,癡心妄想,意欲染指我中原山河......”

宇文曜不動如山聽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覺得自己在一群汗臭熏天的糙老爺們兒中間坐着有半點格格不入的地方。

可他倒是坐得安穩,一派惬意自在,反倒是這幾名老漢有些坐不住了。眼看着對方身上這月白長袍的面料價值不菲,自己要是不小心碰上一下,染上點髒污,怕是這一年的活計都得白幹,于是暗自使了眼色,準備先走為上,正這當兒,那茶小二來了,端着兩套精巧的茶具,在他們桌上擺了開。

宇文曜這才反應過來邊上還有人似的,站起身來從小二手上接過茶壺,親手給他們倒上茶:“各位老丈莫要見怪,晚輩初到貴地,不懂講究,要是叨擾到各位,實在過意不去。”

這幾名老漢本來就是愛茶的人,平日裡囊中羞澀,隻能幾個志趣相投的湊在一起喝,這回不知道從哪冒出這麼個冤大頭來,可不得好好撈一把嗎?

于是幾個剛離開凳子的屁股十分默契地全都悄悄坐了回去。

宇文曜目光一轉,知道自己的場子該開始了。他剛才看似随意一掃,其實是在看大廳内每一張桌子上的茶具,不同價位的茶葉自然都要配不同檔位的茶具,這幾個老頭子六個人巴巴守着一壺茶,從茶具卻看得出喝的茶絕對不算便宜,多半是有瘾卻沒錢,抱團解饞來的。

人有所求,便投其所好。

宇文曜把商業場上的花樣全拿了出來,茶桌喝出了酒桌的架勢,推杯換盞間和幾個老漢相談甚歡,轉眼就讓他們忘了自己方才是怎麼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個莫名讓他們坐立難安的年輕人的。

天南地北聊了半天,眼看時機差不多了,宇文曜便漸漸把話題引到朝堂轶事上。這些在這土地上紮了根的普通老百姓見證着一個又一個朝代的更換,看着那巍然的宮牆牆門人進人出,朝堂名仕換了一波又一波,就算不見得心懷天下濟世為懷,談論起堂上堂外的許多事也都如數家珍,能說上兩句。

問了幾個人,聊了件事後,宇文曜狀似無意地問道:“說到這朝堂中人,我聽說這朝中有位恃寵傲物的丞相,是姓......溫來着?他可有什麼趣事能說的?”

“小娃兒莫要胡說哦。”一名老漢操着一口鄉音,滿臉不贊同的神色,和方才吐槽過幾名朝中要員家裡妻妾成群的八卦神色完全不同:“要說這當朝裡還有誰能真替我們老百姓想的,也就這位小丞相了。”

溫謹言不過弱冠,在他這個五旬的口中稱一句“小”倒也完全正常,不過宇文曜倒是硬從這個字上聽出了幾分親昵的意思,一時更加好奇:“老丈你跟我說說?”

那老丈調笑道:“你個小娃兒,問這麼多,怕不是誰派來打探消息的喔?”

宇文曜順着笑,随口道:“這皇親國戚朝堂大臣的,平日裡離我們遠着,我家裡平時管得又嚴,這話也不讓說,那話也不讓聽,我這不是好不容易遇上你們幾位願意同我說這些趣事的,沒忍住嘛!”

他這話聽起來倒是符合他公子哥的形象,那老丈本來也沒多心,于是朗笑了幾聲道:“這事說起來,可就長咯,這小丞相啊,是溫大帥家裡的小娃兒,喏,就是上面說書先生正在說的這位溫大帥。”

宇文曜隻在開頭聽了一耳朵,原以為這講的是什麼書上的段子,沒想到,竟然還和溫謹言有關。

老丈沒發現他短暫的走神,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這溫大帥當年平定北疆,立了大功,我們這老皇帝眼看着手裡的刀開了刃,就三天兩頭讓他出去,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這大帥府裡一開始人還挺多的,可這當家的出去的日子久了,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整個大帥府裡啊,就經常有些冷冷清清的,那會兒小丞相也還是個小娃兒,可這孩子打小就懂事得很,我們家那會兒住的離他們不遠,就時常能看到他一個人看書,一個人練功夫,那麼小的一個娃兒啊。”老丈用手在桌邊比了比:“就這麼丁點大,那刀都比他長,他就一直在那兒揮,也不嫌累,有人問他,他就說,等以後長大了,要随溫大帥一起,守衛疆土,保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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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曜見那老丈說到這裡,年邁的眼角褶皺都變得深起來,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聽到當年的小溫謹言說這話的。

“後來呢?”宇文曜饒有興緻地問。

“後來啊,老皇帝病得走不動路了,不知道哪裡來的想法,莫名其妙地給那小娃兒封了個丞相,從那以後,大帥府就空了,再見到那小丞相,他也不跟我們打招呼了,這有些人家裡的人在宮裡做工的,也總是會跟家裡人提到這新上來的年輕小丞相刻薄難伺候,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這人啊,都是會變的,以前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就簡單,年輕熱血都想灑在這片疆土上,可一旦有了那些權利财富的,多多少少都會變得隻能看到利益兩個字,就看不清情義了。”老丈的話裡透着唏噓,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麼,輕輕搖着頭。

宇文曜:“可您剛剛不是說,溫丞相不是這樣的人嗎?”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老丈點了點頭,有些故弄玄虛地道:“你知道今年年初我們這裡下了半個多月的那場暴雨嗎?”

宇文曜煞有其事地點頭:“略有耳聞。”

“其實我們城裡還不是最嚴重的,城裡的田地地頭都是有加固的,可是郊區山村沒有,那場雨引發了一場小規模的山洪,淹掉了東郊的一個小村莊,死的人不多,隻是房子塌了不少,小丞相自己拿出來了一大筆錢,又從民間号召組織了一批人,一聲不吭地牽頭赈災去了。”

這老丈這麼一說,邊上其他幾個默默聽着的也都想起來确實有這麼一回事,顯得都有些震驚。

“居然是那位溫丞相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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