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仁厚一進門,李翠眼尖,立即就見到了。李翠招呼道,仁厚,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待客,我的腰都快累斷了。陳仁厚高聲應答道,哎,你歇着。我來。五福茶園的活,陳仁厚十分熟悉。哪種茶倒哪樣的水,用哪樣的杯,陳仁厚也悉數知曉。雅座的客人多講究。講究的不光是茶,連茶具也都講究。五福茶園曾經專門到景德鎮進過十多套花色品種各不同的茶杯,供那些天天來雅座的常客專用,旁的人沾都不能沾。茶園的後屋裡,有一個高櫃。櫃面上開滿小門,比中藥鋪抽屜格要大。每個小門裡放着一套茶具。門上寫着客人的名字。這是水成旺在世時專請木匠打置的。陳仁厚剛來時,李翠第一件事就是指着這個高櫃說,喝茶喝到這小門裡的,便是身份了。打罵到臉上,吐唾沫一滿身,都不可以還嘴。茶園的戲台上,玫瑰紅正唱着《挑簾裁衣》。她流莺顧盼、神魂不定地滑步台上。忽托腮忽扭腿忽左晃忽右蕩,一臉的情欲難忍,把一個潘金蓮演得活靈活現。底下茶客們都被她的風擺楊柳的姿态挑逗得幾欲站起喊叫。待西門慶萬江亭上台,茶客們換了一種喊法,聲音卻更烈。裡外忙碌着的陳仁厚對此十分習慣。他想,比起戲院裡,這裡的喊叫聲算是好多了。舅媽劉金榮喜歡看漢劇,水文忙公事,水武忙玩樂,劉金榮無人陪時,常常抓了陳仁厚一起去戲院。時間長了,陳仁厚遂成戲迷。陳仁厚迷的是萬江亭,但劉金榮和李翠都迷玫瑰紅,尤其二表哥水武,若是玫瑰紅的,場場不落。為了跟玫瑰紅套近乎,水武甚至下死力拍李翠的馬屁,氣得劉金榮幾次責罵他,卻都無效。陳仁厚每每看了笑,這次,陳仁厚四下看了看,居然沒見到水武的人影。陳仁厚沏着茶水,不時瞟着台上的萬江亭一句一挑逗地跟玫瑰紅打趣。突然就聽到李翠說,喲,肖先生來啦。今天來得有點晚呀。李翠的聲音有些發嗲。陳仁厚知是來了要客,轉頭便迎已李翠說,窗邊的雅座是專門留給肖先生的。仁厚,去高櫃取新買的宜興茶壺,沏一壺甲等的碧螺春。陳仁厚知道,來的肖先生叫肖錦富,是原督軍的侄兒。督軍雖然離開了漢口,卻仍在外面當着大官。肖錦富跟着其叔在外闖蕩了幾年,現又回了老家。前些日子,玫瑰紅在樂園演戲,有人送了個極大的花籃。大得必須兩條大漢才擡得動。玫瑰紅謝幕時再三感謝,肖錦富這時卻從觀衆裡走出來,登到台上。說今天是我肖錦富闖蕩江湖返回漢口的頭天。出門在外,夜夜耳邊都響着玫瑰紅的聲音,今日回家,不能不送此花籃表達心意。當時的玫瑰紅又興奮又膽怯。興奮的是如此長臉的事,漢口也沒幾個名角遇到過;膽怯的是,她不知道肖錦富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比她更緊張的是萬江亭。同是男人的萬江亭已經覺出,肖錦富如此這般大派,必是對玫瑰紅不懷好意。果然,之後但凡玫瑰紅出台,肖錦富便到場送花籃。五福茶園的戲台小,玫瑰紅謝幕未完,便有人送了花籃。玫瑰紅看都不看,便知是何許人送。萬江亭的愠色挂上了臉,但卻沒辦法說什麼。下得台來,果然李翠來叫,說是肖錦富邀玫瑰紅一起喝茶。玫瑰紅剛好卸完妝,她有幾分猶豫。萬江亭說,這茶不能去喝,就說晚上還有事。玫瑰紅說,那怎麼好?也不能讓翠姐為難呀。萬江亭說,那家夥沒安好心。李翠說,江亭你放心,在我這兒,珍珠絕對會沒事。雖然說他肖錦富有錢有勢,可是他也不能不給水文一點面子,對吧?萬江亭說,幹脆,翠姐給水文打個電話,說茶園有貴客,請他回來一下,這樣我心裡踏實點。玫瑰紅說,不用這樣緊張吧?人家不過請我喝喝茶,又沒有準備把我怎麼樣。小心人家水文說我們小氣。李翠說,水文去南京了,過兩天才回來。萬江亭有些郁悶。李翠為他尋了一處僻靜的臨窗雅座,又讓陳仁厚替他泡一壺好茶。擔心他不開心,還特地尋了菊台票友社的魏典之作陪。魏典之在漢正街開着家綢布店,但凡玫瑰紅和萬江亭的戲,他都場場不落。票的是玫瑰紅,但魏典之說,萬江亭才是他頂崇拜的人。他隻能去敬着他。喝茶時魏典之跟萬江亭閑說,玫瑰紅是仙,你萬老闆就是神。我魏典之縱有家産萬貫,都不敢動一下她的腦筋。用錢去買仙女的歡心,那是自打嘴巴。這世上,我看清楚了,除了你萬老闆台上台下都可以娶玫瑰紅,其他旁的人,誰都别想打這個主意。一番話,不光說得萬江亭笑了起來,連一旁沏茶的陳仁厚也忍俊不禁。萬江亭說,魏老闆一張嘴,其實到台上念道白倒是蠻好的。陳仁厚在聽魏典之與萬江亭說笑時,突然家裡的傭人山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茶園。山子說,二少爺在外面闖了禍,大太太要翠姨娘趕緊回去一趟。李翠正全力招呼着肖錦富。開茶園,有許多萬萬不能得罪的人,尤其是軍方。水文特地交待過,不管對方是什麼人,隻要身上有那張皮,就必得小心伺候。那些丘八沒有理跟你細講,不耐煩了就拔槍,打死了你再來說理,可到那時候,理還有什麼用?就算紅黑兩道都有人給我們罩着,但是遇到兵痞子,該夾尾巴就得使着勁夾緊。水文不輕易怕誰,既然說出這番話,李翠知道,這一定至關緊要。現在肖錦富一身戎裝坐在茶園,點名道姓要玫瑰紅陪他喝茶,她怎敢有半點忤逆他的意思。所幸玫瑰紅倒是渾身輕松,與肖錦富說笑連連。也不知玫瑰紅說了個什麼笑話,肖錦富放聲大笑。如此,李翠方松下一口氣。聽山子一番述說,李翠一指肖錦富道,這裡有貴客,我怎麼走得脫?不就是水武打架麼?給點錢讓他們自己去醫院就是了。山子說,怕是出手重了點。大少爺去了南京,一時聯系不到。大太太的意思是請姨娘到署裡去找下人,把這事擺平了。李翠說,這裡來的肖先生,我是半點不敢得罪的。這事更要緊。不如仁厚回去,拿了大太太的字條,往局裡跑一趟吧。陳仁厚忙說,好的,我去。 二屋前的巷子很直。太陽雖然高照着,可砌着高牆的影子倒下來,把太陽的強光隔在陰影之外,巷子裡便透着一陣清幽。水武的學校放了假,他約了幾個同學來家裡玩。水武平素大多時也還清醒,但遇考試,便一定糊塗,所以他中學上了幾年也沒有畢業。家裡也不指望他學業有成,隻讓他混足鐘點、圖份平安就是。不久前水武過生日,哥哥水文送了他一輛腳踏車。今天他便請同學們來家,學騎腳踏車玩。同學男的西式短衣短褲,女的洋派輕紗薄裙。這本是夏天一個愉快的下午,但卻發生了大事。巷子很直,行人很少,非常方便在此學車。水武飛身騎上自行車,風一樣從巷子裡兜了個來回。同學們都高聲喝彩。水武于是讓他們一個個輪流學。輪着女同學吉雅,吉雅父親在洋行當買辦,曾在自家院裡學騎過車。吉雅自稱自己是騎士,不讓人扶車,于是水武一行人都站在牆邊看她獨騎。卻不料,下河的楊二堂拉着糞車突然從一條窄巷出來。吉雅見到迎面有車,不覺慌亂。手上一松龍頭,腳踏車便照着楊二堂直沖而去。三四個圍桶從車上落了下來,車上糞桶裡的屎尿也濺得到處都是。吉雅的膝蓋摔破了,坐在地上。突然見到衣裙上濺得到處都是糞便,頓覺得惡心難忍,不由放聲大哭。楊二堂已被腳踏車撞倒在地。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突然聽到女孩的哭聲,他吓得忙爬起來,伸手想去扶吉雅站起。吉雅一看他的手,惡心感更甚。她哭喊着,滾!滾開!水武的一夥同學跑了過來。踢踢踏踏急促的腳步聲,把楊二堂吓着了。楊二堂呆呆地望着他們,伸出去扶吉雅的手也沒縮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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