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說着說着便又哭泣。菊媽長歎一口氣,說造孽呀。這樣想想,姨娘以往過得比我這個下人還要辛苦。唉,那就别走吧。李翠說,可是,我又怎麼能舍得下我的孩子呢?菊媽歎了又歎,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好說,姨娘你再睡會兒,天就要亮了。把孩子給我。李翠緊抱着孩子,說不不不,讓我抱着她睡,怕是也隻能睡這一兩天了。說罷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菊媽歎着氣離開她的房間。她想,隻有過過苦日子的人,才曉得那樣的苦有多麼可怕。好日子哪個不想要?親骨肉哪個舍得丢?讓人在這兩樣中選一個,真是個挨千刀的。換了自己,也不曉得怎麼去選。怕隻怕最後還是可憐了那孩子。月光如水,透過窗棂灑在房間的地上。李翠一直抱着孩子坐在床邊,發呆地看着月光。她仿佛一遍遍地想着自己的過去。那些不寒而栗的往事,令她絕無勇氣再去面對。早上,菊媽端來一碗熱幹面和一碗蓮子糊米酒。擔心李翠沒胃口,又特地弄了點小菜。李翠依然什麼也不想吃,隻是抱着孩子發呆。菊媽說,她姨娘,多少還是吃一點,得有奶喂孩子呀。李翠說,哪個曉得她還能吃幾天奶呢?菊媽哆嗦了一下,說姨娘的意思是……李翠被自己的話吓着,又忙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我不能送走我的寶寶。菊媽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她拿捏不準李翠到底選擇了什麼。可是選擇哪一樣,都讓她覺得緊張。李翠的早飯還沒吃完,菊媽領進一個鄉下女孩。女孩子手上拎着一籃雞蛋,伶牙俐齒,一口一聲姐。且說自己叫珍珠,李翠舅媽是她的幹娘。她幹娘讓她進漢口來給姐送雞蛋,讓姐在月子裡補好身子。李翠頗是意外。她的舅媽以往待她并不好,說刻薄也不過分。現在居然讓人前來探望她?李翠想,恐怕不那麼簡單。說了半天客氣話,又誇了半天孩子。李翠方說,我家發生的事,舅媽知道不?珍珠說,聽說了一點。可憐我姐夫,怎麼會這麼倒黴呢?說實話,他要在,我幹娘還不會讓我來。現在……姐,幹娘說了,姐夫這一走,這個家你少說也要當半個,可你身邊怕沒個自己人,所以,幹娘讓我過來照顧你,跟你搭個伴兒。李翠苦笑了一下,她明白舅媽的意圖了。雖然她也想身邊有自己家鄉的人,可是以她的現狀,她又怎麼有資格留人?李翠說,我現在面前隻有三條路,沒有半個家。珍珠說,姐的意思是……李翠便将水文的話複述了一遍。珍珠聽罷大驚失色,說他他他、他們怎麼能這樣對姐?這算個什麼事呀?條條路都不是活的呀!李翠說,是呀,條條都是死路。珍珠說,姐你是明媒正娶嫁過來的。孩子也是水老闆的親骨肉,他們不能這樣對你。李翠說,我說過了,也求過他們了。可是大少爺根本不聽。舅老爺也在場,他們鐵定認為寶寶是煞星。珍珠說,那姐怎麼辦?難不成帶着孩子離開水家?李翠為難地說,我這麼想過。可是,我一個人帶着孩子,又該怎麼過呢?珍珠仰起了頭,望着帳沿上垂下的流蘇,想了一會兒,方說,姐,按說這裡沒我說話的份。但是我還是想勸姐,孩子是人,姐自己也是人,好容易有口舒服飯吃,幹嘛還要給自己找苦受?孩子是水家的,水家都不要,你受苦受累地替他們養着又是何苦?姐就算帶了孩子出門,将來她這樣跟着你,未必就能過得好。李翠驚異地望着珍珠,突然問,你今年幾歲了?珍珠說,今年滿十四。李翠想,她小小年齡,想得倒透。想罷說,她也是我的骨肉呀。她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是她的親娘啊。珍珠說,姐還年輕,長得又水靈。依我說,把孩子找個殷實人家送去。姐先在水家調養好身體,站穩腳跟,往後再看準了人,把自己嫁出去。那時候,也沒個拖油瓶,什麼事都好辦。姐照樣可以生自己的骨肉。李翠說,那……你可不可以把孩子交給舅媽,請她幫我找個好人家?回頭我一定報答你。珍珠說,姐,我年齡小,但我明事理。我幹娘不會不顧你,隻是我替你抱走孩子,往後你成天要找我和我幹娘打聽把孩子送到哪兒了,我能忍下心不告訴你嗎?可一告訴了,你還不成天想去看望?别說水家知道了,對你不利,就是那孩子長大後,知道她親媽不要她,還不恨死你?你哪頭都落不着好。你不如斷了這個念,隻當這孩子沒生,一條心過自己的日子,這更上算。李翠看着珍珠,沒說話。她揣摩着珍珠的話意,心想,如果水文知道她把孩子送到了自己娘家,說不定上門找舅舅麻煩。珍珠說,姐,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要留在這裡。死也要死在這裡。你看這花床,多精的做工;看這滿床的绫羅,多松軟的鋪蓋;看桌上姐的早餐,簡直像皇後一樣,還有這滿屋的擺設。這樣的地方,我夢都夢不到。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如果将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過好日子,我就甯可不要他到這個世上來。珍珠說着,環顧四周。她的眼裡有羨慕有嫉妒也有幾絲絕望。李翠随着她的目光在屋裡轉着,轉過一圈,她低聲道,你說的是。外面的雨還在下。屋檐下的雨線,将泥地砸出一排坑。坑裡集滿了水。雨水落在上面,發出不停歇的滴笃聲。這聲音淹沒了李翠說的話。一邊伺候的菊媽,抱着寶寶,輕輕地親了一下,她長歎一口氣,心裡明白,這孩子必走無疑了。李翠給了珍珠一點錢,讓她帶回家給舅媽。又挑了幾件衣服送給珍珠。李翠說,姐這回沒辦法幫你。過一兩年,你來漢口,姐的情況好了,一定幫你。姐看得準,你的心大,将來會有大出息的。珍珠說,姐,你說得對,我就是不甘心過苦日子,漢口我會再來的。李翠聽她如此這般地說,心裡好生激動,覺得珍珠所想就是她的所想。便忙又脫下手镯套在珍珠手腕上,說妹妹,你比姐強。我蠻喜歡你,往後來了一定要來看你姐。送她出門,李翠心裡便拿定了主意。一旦心思想透,主意定下,渾身反而倒輕松了。四下午,雨依然未停。牆根的黴味開始散發。屋裡濕潮濕潮的,牆壁上都冒得出水。人呆在這樣的屋裡,哪兒都不舒服。李翠半靠着藤椅,呆望窗外。她神情麻木着,似在想事,又似什麼都沒想。山子過來叫李翠,說是大少爺問姨娘怎麼決定的。李翠懶懶地說,還能怎麼決定?抱走吧。山子答應了一聲,回話去了。菊媽已經将嬰兒的小包清理好。菊媽說,她姨娘,孩子沒大名哩,要不給取一個?李翠苦笑,說人都不要了,還起這名字幹什麼呢?菊媽說,也算是姨娘的一個念想吧。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李翠一連聽了幾天這樣的聲音。李翠說這孩子,隻當是世上的一滴水,滴下來,沒人搭理,就幹了……李翠說時,又忍不住雙淚長流。菊媽也聽得心下恻然。菊媽說,那……是不是留個信物,往後好相認?李翠說,不用了。真要哪天遇上,相認了,她知道是她的親媽不要她,還不恨得咬碎牙?既然送出去了,也就不打算再有認回來的那天。及至傍晚,山子再來,徑直到李翠房間抱孩子。李翠突然又慌了,摟緊着寶寶放聲大哭。山子說,不是說好了嗎?她姨娘,你不要難為我。山子連說帶搶,硬将孩子奪到了自己手上。李翠趴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連嬰兒的一小包衣物也沒有遞給山子。山子抱着嬰兒出門,走進院子,遇到從廁所出來的菊媽。菊媽見山子抱着孩子,心裡一緊,突然也慌了。說就這麼空着手抱去?孩子的衣服呢?山子說,喲,姨娘沒拿給我,想是忘記了。菊媽說,孩子沒換的衣服怎麼行?你等等,我給你拿去。菊媽跑進屋,見李翠哭得驚天動地,便說,她姨娘,現在悔還來得及。李翠哭叫道,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出去!我也不要見那個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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