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自鳴鐘突然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堂屋立即雜音全無,隻剩下這鐘聲。連一直叽叽呱呱的水武也安靜得像隻貓,倚在劉金榮腿邊,一動不動。鐘聲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分外清亮。菊媽手上的嬰兒突然“哇”一聲大哭,哭得李翠心裡一陣亂跳,她慌忙又從菊媽手上抱過女兒,對菊媽說,我把孩子抱回屋裡。菊媽你過去照看一下。李翠和菊媽正欲抱着孩子走,水文說,翠姨,不要走。讓孩子哭好了。李翠停下腳步,她呆望着水文,仿佛想從他臉上看清他是什麼意思。水文正欲說話,突然鐘聲停止。随着鐘聲的消失,嬰兒的哭聲也戛然而止。屋裡又是一陣奇怪的安靜。李翠似乎吐出一口氣,但心卻提得更高了。水文又開始說話。水文說,我爸慘遭不幸,這是我水家的災難。但水家的人還得活。我是長子,往後這個家由我來當。今天把家裡人都找到這裡來,是要宣布一個決定。所有的人都勾着頭仔細聽着,不曉得這份決定為着什麼,也不曉得決定的事情是否與自己相關。一陣細碎的騷動後,便又靜下。水文說,大家都曉得,翠姨生了一個丫頭。大家也都曉得,這丫頭落地後,一直哭個不停。我爸為這事,心裡煩,才帶着小武兒去堤街。有人算過時間,家裡的鐘響的時候,我爸就在那邊出了事。鐘聲一停,這邊的丫頭立馬不哭,就像剛才一樣。今早,爸爸顯靈了,告訴我們,我們水家有煞星。為了保證一家老少的安全,我必須把這個煞星清出門戶。這也是爸爸的意思。李翠下意識地緊緊地抱着女兒。突然她發現大家的目光都在朝她望着。李翠驚慌失措,說為什麼你們都望着我?劉金榮冷笑一聲,說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手上的孩子就是我們水家的煞星,要不怎麼她一來,水家就出這樣的慘禍呢?李翠吓着了,她把手上的女兒抱得更緊。說話也有點詞不達義。李翠說,不不不,她是大少爺和二少爺的妹妹。她會很乖的。老爺說,他正想要一個女兒。以後,她是水家的千金。水文說,翠姨,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我說過了,我是家長,在水家,我說話算數。是不是煞星,事實在這兒擺着。我不能讓水家再出什麼災難。李翠從椅子上起身,走近水文,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李翠哭道,求求你,大少爺,求求你,大太太,她隻是一個嬰兒,她不會惹禍的。那災難是個偶然,跟她沒關系。水文說,有沒有關系,隻有老天知道。事情發生得這麼巧,我不能不防。翠姨,我不會逼你,我給你三條路選擇。第一,把丫頭交給下人,溺死了事;第二,你如果舍不得她死,就叫下人把她送出水家,送得遠遠的,水家永遠不認她,你翠姨還是我水家的姨太太,不誤你的吃香喝辣;第三,如果你還是舍不得,你就帶走她離開水家,永遠不要回來,我們水家既不認你,也不再認你手上的孩子。你再不再嫁以及你是死是活,都與我水家無關。李翠聽到這話,眼前一陣暈眩,當場哭倒在地。菊媽慌忙忙從她手上抱過孩子,跟着也跪了下來。菊媽說,求求你,大少爺,大太太,舅老爺,這孩子也是老爺的骨肉,不能這麼對她呀。劉金榮猛然拍了下桌子,滿堂議論立即停止。劉金榮說,放肆,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滾一邊去!水文叱了一聲菊媽,說聽見大太太的話沒有?滾一邊去!菊媽面紅耳赤,慌張地爬起來,抱起孩子,站到了人後。李翠沒了主意,她趴在地上又朝劉漢宗磕起頭來。李翠的頭磕得太兇猛,額上立即有了血印。李翠說,求求您舅老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舅老爺劉漢宗說,李翠呀,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這事蹊跷得厲害,換了是我家,恐怕我也得這麼做呀。沒有哪一家人膽敢為了護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而讓全家人天天擔心大禍臨頭,是不是?叫我說,你還是聽水文的吧。李翠便哭得說不出話來。水文說,翠姨,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内,你自己把這事了斷。李翠沒聽水文說完,便暈倒在地。李翠醒來時,已是在自己的床上。她仿佛是從噩夢中掙紮而出,一睜眼睛,就尖叫着,寶寶,我的寶寶呢?菊媽正給寶寶喂米湯。聽到李翠聲音,忙把寶寶塞到李翠懷裡。寶寶柔軟的小手觸到李翠的臉。李翠臉上滿是淚水。一滴淚落在寶寶的嘴唇上,寶寶的小嘴便嚅動了起來,仿佛品嘗着那滴眼淚。菊媽一邊拭着淚,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出口,她姨娘,你還是趕緊拿個主意吧。這三天說過就過去了。看大少爺當家的架勢,也不好惹呀。李翠哀恸道,我能怎麼辦呢?我要我的孩子。我要再去求大少爺。菊媽說,她姨娘,聽我勸一句,求沒有用呀,我看你還是想想别的法子吧。李翠爬起來,大聲說,不,我再去給他跪下,我給他磕頭,我求他看在老爺的分上,饒了這孩子。老爺說過,他沒有女兒,他就想要個女兒……這是水家的千金。李翠抱着孩子下了床就往外走,菊媽追着她,大聲說,她姨娘,這是沒用的。李翠怒聲吼道,你給我滾開!說罷拉開門,便沖了出去。菊媽望着李翠的身影,連連地歎氣。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李翠憋足一股氣跑到水文房間門口,還沒推門,聽到水文在屋裡的說話聲,立即就腿軟。她開始發抖,不知道自己進了門怎麼開口。這時水文似聽到門外有動靜,大聲問了一句,誰在外面,是小武子嗎?李翠哆嗦着,鼓着勁推開了門。腳步剛跨過門檻,膝蓋便着了地。李翠淚汪汪地看着水文,透過淚水,她看清跟水文說話的人是舅老爺劉漢宗。李翠說,舅老爺,大少爺,求求你們。水文說,有話直說,是想好了嗎?李翠說,我想求求舅老爺和大少爺,給我孩子一條生路好不好?她也是水家的骨肉呀。水文臉上露出厭煩,眉頭皺起半天,方說翠姨,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事必須有個了斷。如果你帶孩子走人了,我沒話說。從此我們水家與你一刀兩斷。如果你處理掉孩子,可以繼續留在水家,往後茶園大大小小的事我也會交給你管着。你要什麼事都不想做,也沒關系。你是我爸明媒正娶擡花轎進門的,隻要你留在水家,你照當你的姨太太,我會對你負責到底。但是,這個妖孽,絕不可以留下。劉漢宗說,李翠,大少爺的話句句在理,老爺雖然不在了,将來你跟着他,也是半點苦都吃不着的。可是,你那孩子,實在不宜留家。連我心裡都有點怕她哩,太邪乎了呀。跪在地上的李翠嗫嚅着說不出話來,她隻是哭,眼淚滴得懷裡的寶寶滿臉都是。水文說,我已經給了你三條路,你隻能在這中間選擇。回你屋去吧,不要再來求我,我跟舅老爺還有正經話要談哩。候在門外的菊媽,見李翠依然跪在地上長哭不已,擔心水文發脾氣,忙踅身進門,扶了李翠起來,逃跑似的挾着李翠,快步離開。屋外陰雲密布,天空中一顆星星也沒有。菊媽想,唉,這是什麼樣的命呀。三雨終于又下起來了,滴滴笃笃地打在窗檐上。風不大,所以樹葉并沒有喧嘩。漢口的夜晚很安靜,隻偶然能聽見江上洋船進港的鳴笛。像是一個巨人翻身,身不由己地發出大大的聲響。整整一夜,李翠都做着噩夢。夢裡無數妖怪惡魔都圍着她,要搶走她的女兒。天快亮時,睡在床上的李翠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救命呀!救命!聲音越過窗格,一直闖進院子,同風吹樹葉的嘩嘩聲糅在了一起。菊媽忙披衣進屋,說她姨娘,你怎麼了?李翠坐在床頭嘤嘤地哭,寶寶,我的寶寶呢?菊媽抱過嬰兒,邊搖邊說,在這裡,好好的哩。姨娘你是做噩夢了吧。李翠慌張地接過孩子,緊緊摟她在懷,哭道,怎麼辦呢?以後不就是天天噩夢了嗎?菊媽說,叫我說,她姨娘,為娘的都會舍不得孩子。你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帶着孩子走吧。大少爺的三條路不是還有這一條嗎?趁年輕,再嫁個好人家,怎麼也能把孩子養大呀。李翠搖搖頭,說不行呀,我想起以前那些日子,我也是個怕呀。我自小沒爹媽,跟着舅舅的戲班子走江湖,風裡來雨裡去,吃的苦比鹽還要多。有一回,舅舅在台上唱戲,我在竈房裡被流氓欺負。那時我才十一歲,這事回過頭我想都不敢想。這輩子我沒好好地過上一天,直到老爺看上我,娶我回家,我才算有了人過的日子。你也看到了,老爺很疼我的。我不能離開水家。我不能。我不敢再回去過那種狗都不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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