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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第1頁)

這一艘船,不久前曾經載着殷夜來北上前去雲隐山莊。那個時候,朝野風雨欲來,危機四伏,強敵環伺。他曾經希望她能從身邊抽身離開,避開漩渦,平安地度過下半生。然而,她卻終究因為他而半途折返,戰死帝都。這條船上的所有一切,箱籠行李、琴棋書畫,全都是他親手為她的離開而準備的‐‐不料到了今日,卻居然是他帶着她的骨灰離開!‐白墨宸并不知道,在他掉頭上船的那一瞬間,遠處的高崗上有寒光一閃。一雙雙眼睛從樹葉的陰影裡露出,靜靜地看着辭官歸鄉的空桑主帥,有着一種冷酷的敵意。枯黃的草叢悄然分開,匍匐着十數位勁裝的黑衣人,狼隼一樣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邊即将遠行的一行人,手裡的勁弩閃閃發亮。那些人一律有着淡金的發色,箭簇是藍瑩瑩的,喂了劇毒。然而,居中的一個人卻是黑發黑眼睛的中州人,雖然穿着普通布衣,在霜雪之間氣度卻雍容如貴族。&ldo;是白墨宸沒錯。&rdo;那個人注視着這一切,确認了對方的身份,&ldo;可以動手了。&rdo;一片細密的簌簌上弦聲,入耳驚心,枯草間寒光閃閃,一觸即發。&ldo;叔叔!&rdo;忽然間船頭出現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朝着白墨宸跑去,&ldo;我們什麼時候走?我肚子有點餓了。&rdo;&ldo;就走,就走。餓了的話艙裡有糕餅,要不要吃一塊?&rdo;空桑元帥俯下身拉起了小女孩的手,面色溫和地聽着她叽叽喳喳。緊接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也從艙裡探出了頭,走了出來,身側扶着一個枯瘦的老婦人,道:&ldo;叔叔,我娘……我娘想再看看我姐姐。&rdo;那個瞎了眼的老婦人一直在啜泣,此刻探出手,摸索到了白墨宸手裡的那個青瓷壇子,更是哭得全身發抖,幾乎昏了過去。&ldo;好了,該走了,快扶大娘進艙,外面冷得很。&rdo;白墨宸連忙伸出手扶住她,最後對岸上送别的幾個人點了點頭,&ldo;你們不必再送。山高水長,有緣再見。&rdo;駿音知道白帥一貫讨厭拖泥帶水,隻能點了點頭,和十二鐵衣衛一起戀戀不舍地翻身上馬。&ldo;準備‐‐&rdo;遠處的山崗上,那些黑衣刺客的首領壓低了聲音,手微微一動,十幾支冷銳的箭穿出了枝葉,瞄準了船頭上的白墨宸。&ldo;先别動手!&rdo;然而那個中州貴公子卻忽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聲,&ldo;還不到時候,現在人太多,容易傷及無辜。&rdo;&ldo;不到時候?&rdo;眼睜睜地看着白墨宸的船離開碼頭即将啟程,身後一個黑衣人有些不悅,語氣僵硬:&ldo;那城主說,要等什麼時候才方便?&rdo;&ldo;沉住氣,不必急在一時。&rdo;慕容隽的語氣平靜而冷酷,猶如一隻已經鎖定了獵物的鷹隼,看着船頭的一家人,&ldo;如今他在明,我們在暗。十二鐵衣衛也已經被遣散,他孤身一人上路,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下手。&rdo;&ldo;城主未免太過于小心了,&rdo;冰族少将冷笑,毫不容情,&ldo;你要慢慢等機會,卻忘了我們這一行外族人奉命潛伏在雲荒,多待得一日,危險便重一分。&rdo;話說到了這裡,便不再啰嗦,手一揮,所有弓箭重新上弦。慕容隽剛要說什麼,忽然間傳來一聲大喝,引得所有人回頭。&ldo;等一下!……白墨宸,他娘的給我等一下!&rdo;一匹駿馬得得而來,疾馳向水邊。一個胖子從馬上滾落,大叫着追過來。他似乎受了傷,身形有些不靈便,跑起來也是一瘸一拐,旁邊一起來的女子連忙攙扶了他一下,卻被他推開。&ldo;哦……是九爺啊。&rdo;船上的白墨宸看到了來人,略感意外,低聲對着懷裡的青瓷壇子道,&ldo;夜來,看啊,是你的哥哥來送你了。&rdo;&ldo;白墨宸!&rdo;清歡一路隻是大聲嚷嚷,&ldo;你他娘的就這樣跑了?我的賬簿呢?我妹子死了,莫非你還想私吞我送她的陪嫁?&rdo;&ldo;賬簿?&rdo;白墨宸愣了一下,苦笑着:&ldo;原來你是為這個而來的?&rdo;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岸上的十二鐵衣衛首領,道:&ldo;北戰,我前日交付給你的那個盒子可在身邊?&rdo;&ldo;在!&rdo;北戰探手入懷,拿出了一個盒子。&ldo;交給這位九爺吧。&rdo;白墨宸道。北戰認得這個胖子正是日前闖入墓園的人,但是不敢違抗元帥吩咐,雙手托着盒子上前幾步,交到了清歡手裡。清歡哼了一聲,老實不客氣地拿過盒子。裡面是一本厚厚的賬簿,密密麻麻記滿了字,還夾着無數的房契地契飛票‐‐他飛快地翻看了一遍,發現絲毫無損。這本來是清歡半生積累的産業,他在赴京對付命輪組織的時候将畢生财富托自己轉交給夜來,而夜來最後孤身折返帝都,這東西便留在了船上。這是一筆驚人的财富,以富可敵國形容也毫不為過。然而白墨宸隻是淡淡道:&ldo;這東西事關重大,本來我想派可靠的人送回給你的,既然如今你親自來取,那自然是再好不過。&rdo;清歡也不客氣,哼了一聲:&ldo;算你還是個男人。&rdo;&ldo;權勢财富,這些如今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rdo;白墨宸苦笑着搖頭,将手裡的青瓷壇子微微舉起,&ldo;九爺,來和夜來告個别吧,或許從此後天涯永隔,再無相見之日。&rdo;仿佛被震了一下,清歡握着那一本賬簿,定定地看着那個青瓷壇子,一時間說不出話。清歡的臉色漸漸緩和,而他身後的傅壽看到了那個壇子,眼裡的淚卻瞬地落下,掩面哭得再難抑制。或許是從未親眼看到過這一切,帝都大火至今,她至今還是無法相信那個孤高冷清、風華絕世的夜來就在那裡面,變成了一抔冷冷的灰燼。那一刻,就算她心裡對那個女子有過怎樣複雜的情緒,都已經幻化為無盡的悲傷。&ldo;我妹子,是個萬裡挑一的好女人。&rdo;清歡一貫粗魯的語氣有些顫抖,低聲,&ldo;隻可惜她這一生很不走運,始終沒有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年輕時她等過那個小白臉,但對方在關鍵時候扔下了她;後來她遇到了你,又等了你一生‐‐你現在才斬絕過去,又有什麼用?&rdo;他看着白墨宸,咬牙道:&ldo;她一生都未能正大光明的跟你走在日光下!&rdo;這句話就像是鞭子,抽得白墨宸猛然一顫,說不出話來。許久,他才低聲長歎:&ldo;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總要繼續生活下去‐‐至少我可以用下半生來好好侍奉母親和弟妹,令她在黃泉也有所安慰。&rdo;&ldo;母親和弟妹?&rdo;清歡看着船上的那三個人,忽地一怔,&ldo;你……要帶他們一起回家?&rdo;&ldo;是。&rdo;白墨宸點點頭,&ldo;一起回九裡亭,鑄劍為犁地過一輩子。&rdo;&ldo;好樣的!&rdo;清歡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點點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一想,從那一本賬簿裡抽出了一張地契,塞在了他懷裡:&ldo;送你。&rdo;&ldo;這是什麼?&rdo;白墨宸愕然。&ldo;北越郡九裡亭附近的地契,五十畝,算是肥田中的肥田,&rdo;清歡大大咧咧地道,肥厚的手掌拍着他的肩膀,&ldo;你一輩子都在打仗,估計也沒時間斂财。如今要歸耕隐退,也該有幾畝地才行吧?多了你也種不過來,五十畝意思意思就行了。&rdo;&ldo;……&rdo;白墨宸看着這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說不出話。&ldo;算是我們這一生交情的最後一點紀念吧。&rdo;清歡嘀咕着,轉過了身準備離開,&ldo;其實我恨不得我和我妹子從頭到尾就沒認識過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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