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雪刀乃是李家世代相傳的絕技,姑姑最後傳給了周翡,卻什麼都沒和他說。李晟心頭仿佛長出了兩根梗,硬邦邦地鑽到了他喉嚨裡,又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他卡着這麼兩根倒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隔着短劍撩起一個人的褲腿看了看,沒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便恹恹地問道:&ldo;老夫人,腿怎麼了?&rdo;王老夫人伸手一指:&ldo;再看看那個。&rdo;李晟低着頭走到周翡面前,沒去看她,隻盯着那可怖的屍體看了片刻,然後他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李晟想道:&ldo;我不回去了,以後要是沒有做出一點讓姑姑看得上的功績,我就不回去了。&rdo;他這樣一心二用,一邊安放起自己不甘的抱負,一邊撩起那屍體的褲腿。周翡忽然道:&ldo;這人腿好粗。&rdo;李晟這才收回自己無處着落的目光,見這人一雙腿長得十分奇異,小腿骨比尋常人寬出一倍有餘,泛着一層石頭似的光澤,光拿眼睛看都知道這腿會有多硬。幸虧周翡的刀快,沒給他留使出腿功的餘地,不然以她那&ldo;一個瓶子底&rdo;的内功,真被這腿掃一下,還真輕不了。這時候,鄧甄等弟子先後到了。王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拐杖,若有所思地半垂着眼,然後問道:&ldo;有跑了的麼?&rdo;鄧甄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輕重,應道:&ldo;不曾,有幾個望風的想跑,都捉回來了,連人再馬,一個不少,全留下了,弟子點過數,師娘放心。&rdo;&ldo;嗯,收拾幹淨。&rdo;王老夫人道,&ldo;阿翡,把婆婆的钗子取回來,我們連夜走。&rdo;她暫代一寨之主日久,衆弟子早就習慣了聽從她發号施令,立刻齊聲應是,各自散去,不到片刻功夫,便訓練有素地完成了一連串的毀屍滅迹。村裡的屍首、血迹、零落的兵刃等……包括他們這一行人留下的痕迹,轉眼消失得幹幹淨淨,隻要村民自己不說漏嘴,就算有人來追查,也什麼都找不出來。周翡看得目瞪口呆,她單知道潇湘派劍法毒辣,善用暗器,不料還有這等&ldo;家學&rdo;。毀屍滅迹是一門細緻活,她默默地在旁邊跟着學了不少,見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自己跑到小河邊把臉洗幹淨。然後見裡正娘子給她披的外衣上面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不少血迹,便幹脆扒下來,打算順手搓兩把。這時,裡正娘子去而複返,忙跑過來搶過周翡手裡的舊衣服,口中道:&ldo;快給我,你可不是幹這個的。&rdo;周翡沒跟她搶,往旁邊讓了讓,方才那條死裡逃生的大黃狗也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不遠不近地停在周翡兩尺之外,好像有點想親近,又有點怕她。周翡伸出一隻手給大黃狗聞,它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蹭了蹭,屁颠屁颠地跑到她身邊卧了下來,眼睛濕漉漉的垂着,看上去一點也不兇了,還有點乖巧。裡正娘子見了,便道:&ldo;這是條好狗,通人性得很,也不吵鬧。你要是喜歡,幹脆牽着走吧。&rdo;周翡一愣:&ldo;啊?&rdo;裡正娘子熟練地挽着袖子衣服,用胳膊把臉上的碎頭發往一邊抹去:&ldo;跟着我們也是受罪,一年到頭,兔子吃什麼它吃什麼,我看它耳朵都快長了。&rdo;大黃狗好像聽懂了女主人要把自己送人,立刻從周翡身邊站了起來,低眉順目地蹭到裡正娘子身邊,趴下來,下巴搭在她的膝頭,&ldo;嗚嗚&rdo;地叫喚。裡正娘子一愣,随後苦笑道:&ldo;蠢畜生,讓你跟人家去吃香喝辣,你倒還不樂意了。&rdo;周翡想了想,問道:&ldo;這些人都沒人管嗎?&rdo;&ldo;自然是應該官府管的,&rdo;裡正娘子語氣十分習以為常,幾乎是很平淡地回道,&ldo;有一陣子三天兩頭忙着打仗,也不知道誰跟誰打,死的人海了去,都來不及收,哪有功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現在好啦,官府都快散台子了,咱們自己封自己個知府當都成,更沒人管了。&rdo;周翡皺眉道:&ldo;這裡既然這麼亂,為什麼你們不搬到别的地方住?&rdo;&ldo;搬?&rdo;裡正娘子看了她一眼,隻覺這兇殘的小姑娘目光透亮,居然有點說不出的天真氣,便歎道,&ldo;投奔誰去?在家好歹還有幾間房幾畝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就得要飯啦,咱們又不是有本事的人,不死到臨頭,是不敢走的。再說……哪還不都是一個樣?&rdo;周翡一時無言以對。&ldo;師妹,&rdo;這時,鄧甄牽馬過來,示意了一下周翡,&ldo;咱們該走了。&rdo;一行人連夜離開了這飽經蹂躏的小村子,趕路離去。離開四十八寨才知道,一夕安寝也是奢侈。被周翡一刀掀了腦殼那人,腿若割下來腌一腌,活脫脫就是一條能以假亂真的大火腿,一看就是霍家出品,别無他号。王老夫人眼下對霍家堡疑慮重重,不敢信任,但尋子心切,也沒心情節外生枝去查他們,便幹脆帶人直接繞開了嶽陽城,一路往洞庭去了。失蹤的弟子們帶着吳将軍家眷,再怎麼低調,也必定會有些聲勢,大不了順路将沿途的客棧挨個打聽。這麼臨時一繞路,連着兩天都得夜宿郊外,好在弟子們風餐露宿慣了,都不嬌氣,輪流守夜。第二天後半夜,正好輪到李晟守夜。李晟自從那天夜裡看見周翡的破雪刀之後,就跟魔怔了似的,沒日沒夜地惦記着要出走浪迹江湖,尤其王老夫人決定繞開霍家堡之後‐‐李晟知道,自己之所以随行,本就是為了到霍家堡說話方便,偏偏如今他們又改了道。李晟覺得自己更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這念頭在他心裡起起落落了兩天兩夜,此時終于天時地利人和俱全。李晟留了一封信,夾在他平時總帶在身上的閑書裡,趁着快要破曉、人馬困乏的時候,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馬車的方向,心道:&ldo;周翡,我未必比不上你。&rdo;随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跑了。周翡這天夜裡守前半夜,好幾個師兄過來想替她,但她想着,自己白天就一直蹭老夫人的馬車,風吹不着日曬不着的,晚上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人照顧,都婉拒了,隻是他們一會一個過來說話,倒是啰嗦得她一點睡意也沒有,直到後半夜換了李晟回車裡,她還是有點睡不着。那廂李晟惦記着要去浪迹天涯,周翡卻忽然很想回家。可能是遠香近臭,在家的時候,她娘叫住她說幾句話,她都頭皮發緊,跟娘一點都不親,自從周以棠走後,她就無時無刻不惦記着下山去金陵找爹。可真下了山,才沒多少日子,周翡忽然有點想念她娘了。她漫無邊際地回憶着沿途的蕭條,反複念及荒村的裡正娘子那些話,心想:&ldo;要是在我們四十八寨,肯定有人管。&rdo;雖然大當家總是不耐煩、不講理,動辄棍棒伺候,但……天地間,東西南北漫無邊際,唯有蜀中山水裡,李家插旗的地方,能有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她翻來覆去良久,感覺自己好像吵了王老夫人,便一個人悄悄下了車,在附近溜達,誰知剛溜了一圈回來,正看見一個人背着行囊騎馬走了。周翡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追了上去。追出一段,她才發現這不告而别的人居然是李晟,忙在後面叫他:&ldo;李晟,你幹什麼去?&rdo;不料她不出聲還好,李晟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複雜難辨,繼而目光一沉,忽然狠狠一夾馬腹,那本來在小步慢跑的馬倏地加速,追風似的沖了出去。周翡:&ldo;……&rdo;她有那麼讨人嫌麼?周翡雖然輕功不錯,但也隻是&ldo;不錯&rdo;,兩條腿畢竟跑不過四條腿‐‐何況人家腿還比她長。她勉強追了一段,眼看還是要被甩下,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繼續追,還是原路回去告訴王老夫人。就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尖銳的馬嘶,接着便是刀劍相撞聲。周翡瞳孔一縮,忙循聲飛身而去。隐約間好像聽見李晟喊了一聲&ldo;什麼人&rdo;,之後便再沒了聲息。周翡趕到的時候,隻見被李晟騎走的馬茫然在原地打轉,他一雙短劍中的一把橫在地上,人卻不見了。樹上和地面上留下的打鬥痕迹不多,對方如果不是武功奇高,便必然是突然偷襲,攻其不備。周翡正站在下風口,忽然,風中隐約傳來一點聲息,她沒聽太真切,然而瞬間遵從了自己的直覺,側身閃進旁邊樹叢中。片刻後,隻見迎面兩個蒙面人飛身而至,其中一個罵罵咧咧道:&ldo;我要的是馬不是人,捉個小崽子能值幾個錢?幸虧這馬還沒跑,不然……&rdo;另一人喏喏不敢吭聲,周翡屏住氣息,心裡一動‐‐那夜闖村子的強盜也是開口就要馬。那兩人牽了馬很快離開,周翡心裡尋思,這會再要回去找王老夫人,恐怕得耽擱不少功夫,一來一往,這夥人不知道要跑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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