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彌彌也知道昭懷太子妃回天乏術,待蕭尚醴面色平靜才緩步上前,也淨手拈一束香祝禱。這一對華貴的璧人并立,善忍不敢久視,低頭退下,卻聽田彌彌道:“陛下站在這裡,莫非陛下貴為國君,也有什麼需要求的?既然要求,為何不說出來。”蕭尚醴道:“皇後想聽?”田彌彌道:“臣妾自然憂陛下之所憂。”蕭尚醴道:“隻怕大師不會想聽。”善忍低低道:“小僧……願聞其詳。”卻得不到一個回複。蕭尚醴眼中并沒有他,仍看着佛像,良久,道:“皇後陪寡人走一趟,不多留大師。”昔日的九皇子靜城王府邸已成潛邸,不可擅入。在元月之前還需好生修繕,府中北角有一處高台,飛檐翹角,營造精巧,名曰飛瓊。白雪紛飛之時最合登台飲酒,這一日午後,又斷斷續續下了一陣雪籽,寒風淩人,飛瓊台上卻來了一對青年男女。這二人都是衣着尊貴,容貌出衆,卻揮退随侍,登上樓來。田彌彌向南凝目,笑吟吟道:“陛下請看,那裡就是了。”高台上向南面望去,寒林中一片空曠之處正要再建一座建築,所用楠木柱全靠下仆搬運,十餘個下仆忙于來往在木料與工匠之間。其中有一個人,身高中等,隻是分外消瘦,在這大雪天氣裡隻着一身單衣,旁人一次扛一根木料,他也扛一根,卻因為單薄,看上去比旁人吃力許多。他卻不覺苦,行屍走肉一般扛着,被人絆一跤,人摔倒,木料滾落,其餘下仆哄笑,小吏看了一陣,見他半天才從雪中爬起,便沖上來一頓拳打腳踢。那年輕人伏下身去,任由打罵,隻用雙臂把頭臉護住。周身是傷還隻求留得頭臉好看?蕭尚醴與田彌彌雖不識疾苦,卻也知人之常情,一想既能明了,他是為瞞住家眷挨打一事。傷在衣下無妨,隻要不上頭臉就不露怯。田彌彌良久才道:“那就是陛下問臣妾的方壽年。”三年前他主使一群十三、四歲的少年縱馬橫沖直撞田彌彌的太子妃儀仗,求當時還是太子的蕭尚醴準他以罪奴之身從軍,曾說過将來能為十萬人敵、百萬人敵,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蕭尚醴并未應允,授意田彌彌酌情懲處,改處死為鞭刑,不管不顧,留他在靜城王府中自生自滅。如今轉眼三個春秋過去,田彌彌也是沒想到,蕭尚醴竟一直把這罪奴放在心上。這二人又看了一會兒,方壽年一聲不吭,從雪地裡爬起來,滿頭滿頸的雪,抱起那木料,拖着腳步送到建址處,回頭路上卻一路低頭分辨那一群罪奴的腳,唯一擡一次頭,卻是深深看向那絆倒他的人,記住他的臉。三年前口口聲聲說要做大将軍,冒犯太子妃尚且不認為自己會有禍事的少年竟成了如此隐忍之人。田彌彌心中一動,斂衽對蕭尚醴施禮道:“妾身恭賀陛下。”蕭尚醴道:“皇後就這樣有把握。”田彌彌微微一笑,當年被沖撞仍不以為忤,将他引薦給蕭尚醴,蕭尚醴有心磨砺一柄利劍,難得這罪奴熬了下來。大将軍呂洪已過知天命之年,自古老将無幾人,他驕矜自傲,引來蕭尚醴忌憚,功績越大,禍患越大,隻怕難有善終。她道:“臣妾一個人或許會走眼,但加上陛下,絕不會輕易走眼。”蕭尚醴仍望向那些罪奴,道:“權且一試,寡人已是急于求成。”他與田彌彌早在三年前就查清方壽年的身世,方壽年出身将門,其祖父就是大将軍呂洪昔日的偏将,落到罪奴境地也是因得罪了大将軍。此子誓要從軍,不知有多少要重振家門,昭雪冤屈的決心,蕭尚醴道:“……但願來日取呂洪性命報仇者,正是此子。”此後不再看一眼,轉過身來。身後風雪漸揚漸大,他走下飛瓊台,俯視見宮人分列迎候,馬車也在王府内車道上停候。飛瓊台下處處盡是雪景,蕭尚醴厚裘迎風,面容極為端麗,沒有一絲情緒,召來宮人傳一道旨意,令臣下起草《充軍令》,大楚罪奴,若能以家眷作保,投身從軍,都收編入行伍。有功可以使家人一并脫離奴籍,如若潛逃則家眷連坐皆死。田彌彌在一旁靜聽,蕭尚醴道:“皇後先前問寡人,還有什麼要求的。”田彌彌道:“是。”蕭尚醴令宮人退下,道:“楚吳結盟攻越已成定局,寡人乞求上天賜寡人一個當世名将,能以一人之身當數十萬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若上天能給寡人一個這樣的将才,為寡人橫掃宇内,蕩平北漢,屆時萬千白骨,萬千殺孽,落下什麼報應,不必他償,由寡人來擔。”蕭尚醴十二月登基,隻待一個月,元月伊始,诏谕天下大楚改元。先帝從自加帝号起改年号為奉聖,以彰顯他自立為楚帝是上膺天命,駕崩之年已是奉聖二十七年。這一年尾,大楚境内東南有人報祥瑞,數百民衆見鳳凰鳴叫于岐山上。蕭尚醴借此與左丞高锷博弈,三日後,連同高锷在内,朝中上下不敢不上賀表,紛紛稱“王者上感皇天而鳳凰至”,或者說“箫韶九成,鳳凰來儀”。蕭尚醴降旨令人立鳳鳴碑,作鳳鳴賦。到元月,因為上感天降祥瑞,改元“威鳳”。元月動兵戈不吉,待到十五日後,慶典都已完成,蕭尚醴親自書寫國書,緻書吳帝,以大将軍呂洪領兵,連吳攻越。越國重文輕武,國君長在深宮,娶相國之女為貴妃。相國又與越國國師,那位劍花小築的宗師沈淮海過從甚密,所以相國的幼子,“辭夢劍”聞人照花也拜在宗師門下,為沈淮海嫡傳弟子。及至戰書到來,楚吳兩國大軍壓境,越國國君的新春醉夢才被驚醒,惶惶然臨朝,問策于諸公。他所問策的都是文臣,衆口一詞主和。朝中年輕臣子倒是有主戰的,寫下血書,隻道稱臣于北漢,以金帛買太平已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奇恥大辱,再對同是周天子家臣的楚、吳兩國卑躬屈膝,社稷危殆隻在旦夕之間。可這一番披肝瀝膽的血淚之言并不能抵達禦前。越國國君親自拜訪國師,以戰事問狂花居士,狂花居士沒有見他,居然在此時閉關起來,遣弟子聞人照花回話,道是:“若啟戰端,在下被‘宗師之約’拘束,唯有束手旁觀。”宗師明言到這個地步,越國國君但覺畏懼,一旦開戰竟連國師都不能護持他!便定下心思求和。數日後,相國之子聞人照花竟啟程赴楚國。而與此同時,春雨閣主人在錦京沉寂兩個月,竟忽然大發請帖,邀來各國小宗師,沒有人知道他究竟邀了多少人,更沒有人能猜到顧三公子此番意欲何為。二月十二,江南春雨還不曾到,錦京城冬雪未消,顧三公子下榻的更夜園高朋滿座。紅裙侍女含笑躬身認出請帖,這一日是花朝佳節,百花生日,顧三公子辦這宴會的由頭也是“賞花”。請帖卻發了兩種,一種是下人謄寫,邀來同赴花朝節賞花撲蝶會。另一種卻是顧三公子親筆寫就,“煮酒論劍,何如醉眼觀花?”特邀天下小宗師中的年輕俊彥人物,賞花會後,還在更夜園内再辦一席深夜觀花宴,不醉無歸。這一夜,明燭高照,檐上雪水遇熱融化,滴滴墜落,如春雨一般。軒内竟以三十餘架屏風隔出一個個隔間,燈光映照,軒内猶如積水通明。隔屏風彼此都見不得容貌,隻看得出影影綽綽,一疊又一疊的身形。傳聞都說顧三公子抱病在身,又遭禁足,應該是沈腰潘鬓消磨,郁郁不起才是,可他人未露面,先聞笑語,道:“想必諸位都在好奇,在下以屏風藏客,使諸位不知除了自己,在下還邀了誰,這樣大費周章是為了什麼。但在在下為諸位解疑之前,請先聽一位江湖耆老一言。”他退後一步,拱手一禮,軒内爐火溫暖,他薄衣春衫,神态軒朗,哪裡像遭到棄置的卧病之人?隻聽一聲長歎,他右邊走出一位老者,那老人年已花甲,穿着綢衫,卻是《武林志》的主筆山陽先生。——數月前嘉陵江渡口之變,由他親眼見證蓬萊島主自垂拱司手下救走行刺楚帝的江湖罪人!山陽先生滿面頹然,歎道:“諸位少俠都已得知,老夫去年十二月與蓬萊島主見過一面。”他那次前去雖說是與霹靂堂同路,卻是暗中受春雨閣主人顧三公子之托。隻因他是《武林志》主筆,記叙江湖事卻不參與江湖事,置身事外,不偏不倚。所以顧三公子才要他做個見證。他又一聲長歎,這一夜還沒有說起正事,已三度歎息,也不知歎的是感歎顧三公子果然有一雙慧眼,一顆玲珑心,早已籌謀好了要傾天下江湖之力,壓制蓬萊島主,還是蓬萊島主天賦過人卻已陷入魔道,實在可惜。這老人隻道:“老夫可以作證,蓬萊島主走火入魔,是真事無疑。”此話一出,寂靜中竟有嘩然之感,屏風後藏的諸位客人各懷心思。山陽先生道:“蓬萊島主已經是小宗師中的巅峰,隻要機緣到來,随時可能突破。若是他像‘血衣龍王’一般,以大開殺戒求一個頓悟,對這天下江湖都不會是一件好事。”江湖承擔了一個血衣龍王,卻承擔不起第二個血衣龍王。當年血衣龍王師怒衣為求突破,不擇手段逼迫天下小宗師中佼佼者與他決鬥,把自己屢屢迫入死地,在無數次拼殺中一點一滴錘煉心境。轉戰天下,這才成就宗師修為,卻是把自己當作寶刀,把天下小宗師都看成磨刀石。不知毀去多少血肉做成的磨刀石,才得來寶刀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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