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塵要連他一并刺殺也是蕭尚醴意料中事,富貴險中求,他哪一步不是千難萬險。隻沒有料到她竟是梁國宗室女,更想不到宗室的女兒竟甘願淪落風塵,充當達官貴人玩物,以歌舞揚名求得一個行刺的時機。蕭尚醴道:“押下去。”他身側精健侍衛從命而出,江晚塵束手就擒,猶如事前便下定決心,以死明志。千秋節戛然而止,楚帝太安宮昭光殿内,宮人侍女來往不休,太醫在外間商議,楚帝下腹刀傷處血流不止,他一雙掌握天下權柄數十年的手上也滿是鮮血,卻如鐵一般攥住容妃不放,冷笑道:“你……休想離寡人而去。”那血點點滴滴落到床榻下猩紅厚毯上,容妃被那凝重血腥壓來,厚毯是紅,簾幕是紅,竟連自己都周身是血紅。她面容越發雪白,方才将手按在楚帝傷處,仿佛情急之下為他堵住血流,如今再被捉住手,就如同回到周天子行宮鹿苑被燒那一夜……處處是血與火,暴民殺死她的兄弟,他的父皇不許帝姬嫔妃受辱于賤民,逼迫她們赴死。她被鎖在室内,隻聽見哀哀哭叫,煙霧逼來,父皇手持長劍,一步一步血地走向她。之後暴民破殿門而入,見她容貌,豺狼虎豹竟都不敢上前。将她捆起雙臂挾持,交給兵士,又被兵士裹挾,送到侍女手中,沐浴更衣,連衣帶都不曾系起,楚帝驟然佩劍入内,侍女都驚惶跪倒,倉皇退出,她數日之間,家破人亡,又被楚帝扯起下裙強幸,衣裙揉皺撕裂,宛轉哀求,掙紮不已,腮邊頸下都被淚汗沾濕,泣淚竟凝成淡紅。父母兄弟及諸姊妹屍骨未寒,就被昔日諸侯國的君主淩辱,嫁入楚宮時未出孝期,卻已懷有身孕。她那時才十六歲,生下蕭尚酏後暗暗得知當年行宮事變,是楚帝為首主使,各諸侯國國君心知肚明。此後三十餘年,日夕侍奉在楚帝身側,不敢哭,不敢不笑,竟是每一步都如走在薄冰血海上,玉舄珠履下踏着至親的屍骨。她既不願自己的兒子去與楚帝争那皇位,又矛盾地想要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天下曾是周朝的天下,若她的兒子履位,是否她就不會再遭受如此的痛與辱?太醫在為楚帝處理傷勢,血勉強止住,卻已呈中毒征兆,楚帝卻緊抓她不放,衣袖中的手腕已酸痛難當。楚帝陰郁地看着她神情變化,突然道:“滾!都給寡人滾!”楚帝重重捶床,衆人毛發倒聳,太醫也退出,侍女皆狼狽退下。容妃被他盯上,像是淪入冰窖,顫抖不止。楚帝隻覺一陣眩暈,看見她被捏住的手,十隻纖纖玉指殷紅如血,頭一次在指上染了蔻丹。楚帝雙眼通紅,暴戾如虎狼,竟抓住她的手,在她掙動中将那幾根纖弱手指塞入口中,兩頰脹起,青筋畢露,幾乎要活活咬斷骨頭。他口唇牙齒上全是血,漸漸七竅流血,譏诮笑道:“你怕寡人,你怕寡人竟是因為你恨到想殺了寡人!好!好!”容妃閉上眼,卻咬住嘴唇不敢叫喊,十指連心,疼痛鑽心,可那手腕已被掐出青淤指痕,帶着她指尖血與楚帝鮮血的手,竟還被楚帝又捧在手中,猶如要将那纖細如玉的尾指折斷吞下。楚帝道:“你對寡人有恨,總比隻有怕好。你再恨寡人,還不是為寡人生了兩個兒子?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寡人的……寡人在時你生不如死,寡人死後你生也如死!”喉中倒湧腥血,楚帝仰面嗆咳,眼中流出血,眼珠一片血紅,他眼前卻是許多年前,周天子的鹿苑行宮中,他追逐一隻春生鹿角的小鹿,飛檐畫壁,蒼翠松柏環繞一湖湖水,湖邊站着一個踯躅急切的少女。烏發初覆額,眉與小山齊,眼如清水,粉白羅衣,銀紗披帛,淺淺蒙蒙,好似一片纖秀柔美的杏花雲影。那飄在湖面的紙鸢上,寫着兩個字,“柔姿”。他這一生有過至高權勢,獨占當世第一的美人。縱使死又如何。便是因那一見,他才等不到周朝皇室自然衰敗,謀劃了行宮之變,真正以滅周朝國祚得到美人。隻是那美人為何後來他得到了,卻再不是他初見時的那一個。楚帝長長喟歎道:“柔姿……”容妃閉着氣,如死去一般的面容才顯出波動,她不知是哭是笑地滑倒下去,力盡一般跪倒在楚帝床前,低低柔聲道:“陛下,妾身不是柔姿啊。陛下從未得到過她……妾身是貞質,虞貞質。以柔姿的身份,蒙陛下恩寵這樣多年,天是愛我,還是恨我呢?”楚帝身軀如被牽扯,驟然仰高,卻再動不了,咳喘一聲大過一聲,他猛地捶床,如擂巨鼓。在那聲響中,容妃道:“柔姿早在十五歲就夭折了,所有人都以為死的是我。人人都道柔姿溫順,我頑皮,卻沒人知道孿生姐妹時不時會換了衣衫飾物。那一天她穿着我的衣衫,卻去爬樹,乖巧的柔姿為何會去爬樹呢?……她從樹上摔落下來,睜着眼睛,沒說一句話就死了。我吓得說不出話,哭不出來,昏沉三日,醒來人人都把我當成柔姿,說是德徽帝姬虞貞質已經死了……”她說着說着,楚帝沒了動靜,一滴淚水卻滴落紅毯。容妃身前是一具溫熱屍身,她卻隻往下說道:“我若說我是貞質,父皇母後會當我瘋了。也是,死的怎麼會是柔姿呢?她命中注定是至貴之女子,怎麼會夭折?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明白……後來才想清楚,她比我有福氣……我為什麼沒有真的去死?可那一天,我以為柔姿死了,卻不知道那一天死的,真的是德徽帝姬虞貞質呀。從那一天起,我就死了,隻能用她的名姓活下去,像一隻孤魂野鬼。時時說我是柔姿,活到今日,我又是誰呢?”那淚水越流越多,時隔三十餘年,到傷心處,仍是泣下淡紅如血水。她在甲縫裡藏了毒,伸手一捂,便将毒滲入楚帝傷處。如今大功告成,她踉跄出殿,外間風雪交加,滿廊太醫宮人朝臣。她發髻微散,幾枚珠翠不知墜落何處,滿面淚水,強顔歡笑三十餘年,今夜終于可以痛快一哭,這一哭是痛也是快,旁人長歌當哭,她卻是長哭當歌,以淚洗面,洗去脂粉,竟是天姿國色,在這雪夜之中,光芒更勝十五日滿月。伶仃獨行,無人敢上前,寬十尺長十丈的廊道上全是朝服冠冕的人,卻都潮水般懾服地為她讓路,如分開萬頃波濤。唯有蕭尚醴迎上前,容光相映,就像月光照着雪峰,迎波濤前行,卻一往無前。長廊末尾,宮阙連天,這粉磨玉碾的宮城裡,風雪已侵襲近來。蕭尚醴身後兩行宮人手中的燈籠被風吹得暈光搖晃,蕭尚醴為防她被父親所傷,本是請她在楚帝遇刺後不要再陪伴楚帝,她卻還是親眼目睹楚帝之死。他死後不覺如釋重負,反而十分空虛,十分懼怕,如在夢中似得走下台階,卻被幼子扶抱住,在他懷中,聽他道:“母親,别怕。”宮人不及舉傘來遮,雪籽立即吹落這對母子頭臉。蕭尚醴眼尾也有一線泛紅,卻望向風雪中的天幕,一張臉平靜端麗,猶如玉雕。他與楚帝既是父子,也是大敵,那些寵愛憐惜,都是昨日流水。不足五年前,曾在元月宴上以身救父,如今弑君弑父的也是他。借那亡國宗室女的刀手不沾血地殺父,又咬定她是江湖人,使弑君之罪殃及整個江湖。這一式借刀殺人,旋即禍水東引,一箭雙雕,既除去對他母子越發嚴苛的楚帝,又對江湖有了出師之名。其中的心思實在令人膽寒。世上多的是人畏罪,他卻是不畏罪之人。蕭尚醴十八歲加冠,至今不滿二十。他擁住母妃,道:“凡此種種罪孽,都不是母親的罪孽。天下的罪孽,都是兒子的罪孽,父皇的罪孽。”容妃輕聲道:“醴兒……”又幾不可聞地歎道:“幼狸……”蕭尚醴擡起頭看向她身後的群臣,監國太子與皇位僅半步之遙,越發看不出喜怒,隻道:“陛下駕崩了。——父皇,駕崩了!”一片寂靜裡,聲如鐘磬一般。滿廊的人各懷心機,都跪下大哭,哭聲震天。宮人群起奔走報喪,千秋佳節,也是國喪之日。楚帝被刺駕崩,宇内皆驚。三國全在等蕭尚醴動作,蕭尚醴卻先議楚帝喪事。五服以斬衰為最重,依《周禮》子需為父服斬衰三年,蕭尚醴下诏,以月代年,為楚帝服斬衰三月。另一面,朝中衆臣揣摩上意,以左丞高锷為首,谏請新帝節哀,一谏不被納,蕭尚醴已穿上斬衰服。群臣哭求,道是國君哀毀過度,于國不祥,再求君上脫下斬衰,換齊衰之服,并且以日代月,改三年為二十七日。再谏蕭尚醴仍視若無睹,閉門為楚帝守孝,不飲不食,終日靜待,直至大将軍也上奏,求新帝易服,以日代月,群臣在殿外跪求,寒風大雪,也不得飲食,直到凍僵幾個人,他才改換喪服,一步步走下玉階。經這一請二請三請,朝野都知曉,朝堂上是誰能夠一言而決。朝堂上卻仍有人想在這時給蕭尚醴顔色,明知蕭尚醴看重延秦公主,便要在此時将楚帝之死的刺客與太子妃牽連。誰知延秦公主占盡先機,不待他人發難,殿前待罪,自承識人不明,有失察之罪。蕭尚醴重拿輕放,處以禁足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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