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尚醴颔首道:“那便如此。”廳内諸人都被李壑方才那席擲地有聲的話弄得坐立不安,并沒聽清他這句,更不明白他話中意思,一個個呆若木雞。卻見蕭尚醴端起他還沒動過的酒杯,那隻燈下如羊脂的手一松,酒杯輕飄飄落地,四分五裂。衆人背後一個冷戰。風卷殘雲一般,侍衛得他擲杯為号,如虎撲兔,齊齊奔出,這廳内燈火忽明忽暗,蠟燭滅了一排,慘叫驚呼不絕于耳,七名官吏裡竟被按下五人,不知是誰的官帽配飾滾落地上。電光石火之間塵埃落定,有武官反抗怒罵,血濺當場。那鮮血流成一灘沾上鞋履,李壑巋然不動,隻歎道:“殿下無诏而誅,未免太過冒險。”蕭尚醴負手背對場中紛亂,待到慘叫戛然而止,其餘四名官員皆兩股戰戰癱倒于地,才轉過身來,道:“本王自有計較。荊公,民間有句話:富貴險中求。”天下人隻知李荊公是一代大儒,有十四位弟子,人稱江左十四賢,卻不知他另有一個得意門生——是一介女流,故人遺孤,太子妃辜浣。傳道授業僅憑書信,當年也是她在千裡之外,蓬萊島上,居中聯絡,使議論如潮,才引來昭懷太子為辜父平反。李壑膝下無子女,視她如嫡親女兒。她自嫁入楚室,就少與老師通信。她已涉入奪嫡之事,又怎能連累師長?時隔十餘年,月前來信,道是靜城王犯天子怒,必被發落到淛州,還請老師點撥他一二,使他知曉淛州局勢。卻也隻求點撥,不求他助靜城王一臂之力。廳外大雨亂傾,隐隐聞得哀嚎,數到淛州的大雨下到京城,玉熙宮内一聲巨響,燈架被天子劍斬斷,宮殿深處,一重重簾幕内傳出楚帝的咆哮,道:“膽大包天!——寡人要殺了他!”上百内侍宮女在殿外跪倒滿地,已有人啜泣,片刻後,伺候楚帝的内侍年過五十,膝行倒退出殿,被三四雙手争相扶起。一時站不穩,卻踉跄奔出殿門,另有一群内侍撐傘追去,被他喝開,便連雨披也不罩,連夜冒雨去傳召壽山王。壽山王也是半身濕淋,黑發一縷縷粘在額上,深深叩拜下去。楚帝在殿内不斷踱步,另有三名臣子也跪拜在殿内。壽山王隻覺驚駭,就連高锷那垂垂老矣之臣都不得賜免拜的恩旨,可見楚帝此次當真是雷霆震怒,夜雨沾身的冰涼自壽山王背後升起。楚帝已平複下來,抓起一本宮中内侍在外的密奏,摔在高锷面前,道:“你們一個個都想知道今夜寡人為什麼召見,你們都看一遍!”高锷的下屬捧起奏折理平,以官袍衣袖擦拭,呈給高锷,謹慎道:“高相才是朝中重臣,高相不看……下官不敢看。”高锷神情乍時狠厲,又作出頹然無力之态,緩緩拜道:“陛下是至高無上的天子,能使陛下震怒,必定是大逆不道之事。臣,是陛下的臣子,豈能看這些悖逆陛下的事?宮監所奏,無論是誰,臣請斬之,以平息天怒人怨!”他年過七十,半夜急召來面君,一頭白發蓬亂,叩拜之間顫顫巍巍,引人恻隐。餘下五六十餘歲的臣子紛紛以額觸地,叩首道:“臣等請陛下斬之!以平息天怒!”一國内掌握權勢之人都跪在他腳下,楚帝意猶未盡,冷笑道:“你們不敢看?你們倒是懂得明哲保身!壽山王,你是寡人的兒子,就由你來看看你的弟弟做了什麼好事!”壽山王膝行上前,内侍自幾位大人處取了密折遞給他,他沉下一口氣看去——即是駭然又是狂喜!楚帝虎視眈眈看着他,竟笑道:“你說!靜城王做了什麼?”壽山王勉強道:“靜城王無君父谕旨,在淛州擅自斬了五名朝廷官吏……其中甚至有人,是父皇委以封疆重任的。”殿内寂靜無聲,唯有大雨聲透過夜幕傳入宮殿。楚帝道:“那麼你以為,該如何處置靜城王?”壽山王一怔,寒顫不止,父皇氣昏了頭,能殺靜城王的時機就在眼前,他一狠心,跪起身泣道:“九弟此舉……有如謀反!但請父皇念在他一心為民,留他一命。他在淛州籌糧赈災卓有功績,名望日高,已不止淛州一地——殺他恐使天下人心寒,我大楚子民望他,如孤兒之望父母……”他話未說完,被楚帝當胸一腳踹下玉階,胸口如同崩裂,臉色青紅,咳嗽喘息都帶血腥氣,卻十指摳地,心道值了,值了!高锷猛一睜眼又閉眼,壽山王在此時這樣捧殺才是要靜城王的命。楚帝吼道:“寡人才是天下萬民的君父!天下萬民望靜城王,如孤兒望父母?!”楚帝明知壽山王圖謀,卻難壓三十年未有過的滔天怒火,眼看就要下旨擒殺靜城王,突然一個内侍高捧加急密奏入内,低垂首越過仍跪拜伏地的大臣皇子。楚帝一目十行閱畢,陰沉笑道:“好一個靜城王,寡人的好兒子!”将那密折一甩,壽山王情急爬起撿來看,卻仿佛被抽走全身氣力。——靜城王殺完人便請罪自縛,命内監押他入京。他此舉流傳開去必緻天下嘩然,朝堂震蕩,衆議沸沸揚揚。可他一字不言,隻道有一道密奏隻能呈奏父皇。入京面奏以前就再無人可以動他。十日後,朝會。群臣分列左右,滿朝朱紫,衮衮諸公。這金殿上寂靜無聲,楚帝倚在座上譏諷地一笑,内侍道:“宣靜城王上殿。”大殿盡頭,這才走來一個人。依舊是一身華貴,說是自縛進京,他既是國君之子,君父未降罪于他,誰敢加他鐐铐?卻也不敢讓待罪之人堂而皇之袍服上殿,便呈一套素色常服給他更換。一月不見,蕭尚醴經曆這番曲折,有些許清減,朝臣中有不少是早已聽聞他為楚帝擲傷額頭,今日才見他以绫帶束額,紛紛忖道:傳言不虛。好在他容色未減,因那傷看不見,更引出猜測:那疤痕是大是小?顔色是深是淺?平添一種叫人扼腕痛惜的韻味。卻不知怎麼,在那扼腕痛惜後又不由心裡冷冷一顫,不敢做聲。楚帝在珠簾後道:“你有奏?”蕭尚醴拜道:“懇請父皇請朝臣回避,容兒臣奏上。”楚帝掃過群臣,道:“天家無私事,就在這裡奏來。”壽山王眼皮一跳,自那夜冒雨面聖後,他恨怨交加,重病數日,拖着病軀赴會,這時驟冷驟熱,幾乎要暈過去。卻聽靜城王道:“兒臣有罪,罪在事發突然,來不及上奏父皇便将一應罪官就地斬首。”楚帝冷笑道:“你罪在‘來不及上奏’而已?寡人的其他兒子,可不這樣看。壽山王,你那日是如何奏的?”壽山王出列拜道:“兒臣……那日回奏,靜城王此舉,應以……謀反論罪!”這一聲如驚雷炸響,蕭尚醴卻似早有預料,叩首道:“兒臣要奏的,正是此事。謀反的不是兒臣,而是已斬的罪官與……和他們勾結的,壽山王。”最末兩個字極輕,壽山王卻氣怒至極,道:“你!”掙紮起身,楚帝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傳出,道:“說下去。”蕭尚醴道:“兒臣到淛州時,官倉存糧僅六十萬石,災民九十餘萬人,若以一人一日放赈三兩計,尚可放赈不足十日。六十萬石存糧,折市價不過一百八十萬錢,淛州官署内,卻有一批即将獻給壽山王的禮物,價值三百萬錢。”壽山王隻覺五雷轟頂,哭道:“父皇!兒臣冤枉!”他受命監修宮殿,那批禮物便是地方官員獻給楚帝以充當新殿擺設的,靜城王口口聲聲将矛頭直指向他,是何其險惡的用心!楚帝滿目陰雲,直指靜城王,卻衆目睽睽之下不能發作,隻厲聲笑道:“你如何冤枉,莫非那批禮物不是獻給你,而是獻給寡人的?”壽山王一愣,跪倒叩首,痛哭道:“兒臣不敢!父皇明鑒!”蕭尚醴面前閃過一個月來所見所聞,閉眼道:“兒臣……出身皇室,不識生民疾苦。此番奉皇命出使,所到之處,觸目驚心。淛州有‘江北魚米鄉’之稱,尚且如此,諸公可知,大楚九州之内,除卻都城,更有地方即使不遇旱災洪澇,百姓每人每日可用以果腹的白米尚且不足三兩,換成糙米粗糧,又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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