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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頁(第1頁)

待善忍到了,見靜城王正裝雍容,便身不由己跪倒。蕭尚醴見他臣服,道:“大師上回說,淪為魔道者,必廢他武功,幽禁在宗師處?”善忍低道:“小宗師走火入魔每每造成大禍,譬如當年原明鏡,就是用近十名小宗師合圍将他擒殺。小僧知道蓬萊島主對殿下有救命之恩,然而他已有入魔征兆,不久後就會性情大變,愈發嗜殺,還請殿下狠心,以大局為計。”蕭尚醴心道他若失了一身武功最好,漠然道:“廟堂江湖不能兩全,他不願率蓬萊島來歸,大逆之罪,本王又何謂狠心不狠心。大師該籌謀便籌謀,倘使這人武功被廢,本王就賜他一個爵位,使他脫離江湖,不受幽禁罷了。”諸國慣例,封相國者必加侯爵位,為不封侯,南楚已空相位百年,以左右丞代替相職。蕭尚醴言下之意,卻是要給此人封侯。善忍眼睑輕顫,道:“我佛慈悲,殿下仁慈。”另一面海商會館内,樂逾又在夢中出精,猶記得蕭尚醴一雙白皙大腿赤裸抵在地上,自交合處一下下頂入樂逾體内,又被夾得動彈不得眼尾泛紅。他揭開絲被,已知此中古怪,蕭尚醴不似一個夢,而如真人入他夢中。他找來殷無效要問離魂之症,兩人閑話半個時辰始終不曾問出口,隻道:“幼狸……”殷無效眉睫一抖,笑道:“你說什麼?咦,那位聶娘子不是來了,怎麼不在?”樂逾卻不能對他直言是去送别顧三。城外江頭,一艘春雨閣的商船内燃香袅袅,聶飛鸾一雙素手捧出一隻細長錦盒,道:“義兄遣我來送顧三公子此物。”藤衣道:“義兄?”顧三一怔,拊掌笑道:“他收你為義妹了?這個人,果然是……”望向錦盒,輕聲搖頭道:“對我卻如此狠心。”若是送上賀禮,便是不答應那句“來日不要恨我”的請托。聶飛鸾含笑道:“并不是賀禮。義兄說欠公子一幅字許多年,那日一晤後下筆如神,特來還上。”顧三這才展顔,藤衣為他接來展開,入目頭一句便是:怅卧新春白袷衣。——那一身如此溫如此軟,又悄然蘊寒意如新雪的白衣——江湖寥落意多違。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那一首《春雨》,字字句句如同寫的是顧三當日情狀,他撫字歎道:“好字,好詩,好切景!”藤衣粗通詩文,卻知他心中悲苦,生硬轉了話頭問聶飛鸾道:“你為何沒有脫籍?”聶飛鸾頓了一頓,道:“妾身能脫出春雨三十六部,卻不能将此身脫出賤籍。自九歲起為官妓,十餘年來妾身結交姐妹無數,雖是為閣中打探消息,卻也放了真心進去。蒙許多姊妹高稱一聲姐姐,妾身若仍在籍,不說為誰主持公道,至少能給她們留個指望,若自顧自脫身去了,她們有了天大的委屈,又能憑誰訴?”藤衣訝然,聶飛鸾斂衽道:“夫人武功高強,自然不比弱女子有苦和淚咽。今日一别,再見亦是難,能得顧三公子知遇,是妾身今生大幸,在此謝過公子,也在此拜别公子、夫人。”顧三扶起了她,道:“你說我有知人之能,其實我知你不如樂逾深。我看你,是溝渠中的明月,他觀你,卻是古來俠女出風塵。”聶飛鸾忽有淚水,十餘年來風塵,被隻言片語洗淨。她笑道:“義兄讓我帶一句話,隻能怨顧三公子你,令尊令堂将你生得太好,他今生今世是恨不起來的。《春雨》他寫給公子了,請公子莫忘,還有一首詩公子與他都喜歡,兒女婚約尚在,待到年高事了,放得手時,隻盼‘相逢一笑憐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次日晨,仙壽宮内明亮寂靜,偏殿佛堂青煙升騰,殿内菩薩陰影落下,隐約傳出容妃輕微誦經的語聲。辜浣等了一晌,那聲音息下,兩行碎步無聲的宮女捧香花瓜果入内,以柳枝蘸取淨水灑地,又攙起容妃。辜浣态度恭謹,容妃緩緩步出道:“你知道本宮為什麼不許你進佛堂嗎?”辜浣答道:“請母妃賜教。”容妃平淡道:“我曾想過,若我的兒子愛誰,我一定視她如親生女兒。但我一直不喜歡你。”辜浣柔順斂衽道:“那麼這一定是兒媳的過錯。”這兩個女子相對,雖年齡相差近二十歲,都是鬓發烏黑,肌膚玉白,辜浣已是貌若冰雪的一位麗人,氣韻上竟比容妃輸了三分,在她身側如明珠不堪比滿月。容妃在佛殿門檻外,一身素衣,雲鬓霧鬟,立在空蕩大殿内如淩波仙子卻又孤零無依,背對着她看向殿内,道:“我不喜歡你的心思圖謀,卻憐惜你的身世際遇。”辜浣一怔,道:“謝母妃。”十餘年來容妃與她不遠不近,從不曾為難過她,也不曾說過什麼心裡話。即使是蕭尚酏身後一個月,她們失子喪夫都痛不欲生的時候也不曾交過心。容妃轉過一張絕豔若神仙中人的面龐,道:“我從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的所求太大,比那些争奪天下的男人還要大,果然,你讓我斷送了一個兒子,如今又要斷送我另一個兒子。”辜浣連退兩步,環佩倉皇叮當輕響,臉頰白如雪。容妃垂下眉眼,道:“你直到此刻,都不告訴我——酏兒究竟是怎麼死的嗎?”辜浣輕輕道:“母妃……”目中有些驚駭,這本是隻有她知道的隐秘,不料容妃竟已猜到。那麼她要如何面對枕邊人殺死了親生骨肉?先太子奉诏監軍,被北漢流矢所傷,薨在回京途中。其實當年蕭尚酏箭傷并不緻命,緻命的是中途明賜傷藥,暗發七道密旨指他不敬君父勾結軍中将帥意圖謀反,藥不對症,又憂憤交加,嘔心瀝血,一封辯白的奏疏才寫到一半便血染人亡。虎毒尚且不食子,辜浣如置身冰窟,微微顫抖,咳嗽起來。她低聲道:“兒媳最初不敢置信,陛下有意置尚酏于死地。直到……直到陛下引齊陽王英川王相争,不費吹灰使這兩個兒子一被刺死,一被下獄,我才敢斷定,尚酏當時之死是因為陛下忌憚。所以我無論如何要救小九……”因為他是蕭尚酏唯一的同胞幼弟,更是楚帝唯一心存不忍的兒子,唯一一個可能自楚帝手中取得皇位的皇子。容妃緊閉雙目,微弱一歎,痛楚過去,餘下說不出的空茫。她靜靜擡首望向面容慈悲的菩薩,揚起的臉也皎潔如菩薩,在這白日的長明燈燭下,宛然二十餘年不老絕代佳人,卻生在這世間反複受折磨。四下無人,她忽然諷刺地一笑,這一笑縱是烽火戲諸侯也求不來,昔年的南方至貴女子,天下第一美人道:“無情最是帝王家。我的丈夫謀劃殺盡了我的父皇母後,兄弟姊妹,又殺死了我的長子。罷了,我拜再多的佛,也隻能求來生,何曾有神佛庇護得了我今生。”辜浣隻敢猜昔年昙花之亂,周室淪亡,四國棄周天子自立與楚帝有關,不敢言楚帝主使,容妃卻明明知曉,這些年來與殺父母兄弟姐妹的仇人同床共枕,生下他的子嗣,辜浣不由膽寒,隻覺楚帝之狠辣遠在她想象之上,容妃卻道:“醴兒選了他的路,你就幫他好好看着罷,畢竟,醴兒不同與酏兒……他實在太像一個人,實在太像了。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是那位陛下下不了手殺的,那就一定是他。”辜浣與容妃在諸天神佛之下相對,楚帝所在玉熙殿外,玉階下跪了谏臣,兩側禦林軍列陣,楚帝震怒,甚至不開恩許他們跪在廊下,在正午日光下跪了許久,汗濕官袍,已有人面白唇青,不支昏厥,被軍士拖走。壽山王蕭尚醇一身清涼,站在廊下,太監躬身在旁回禀。那太監悄聲道:“這幾位大人不知中了哪門子邪,約好了似的勸陛下節儉宮中用度,做天下表率,說是裁撤開支,要真裁撤,宮殿也别修了。陛下哪能不生氣,這不是就發落他們待罪了。”蕭尚醇略一颔首,遙遙望見他那九弟靜城王正朝此處來。此事他有份,靜城王也有份。若是一個人引動言官上書進谏,權當投石問路,試探上意,尚波及不了幾個人,一二道逆耳的奏疏楚帝為顯寬宏,勢必一笑了之。哪知他那九弟也出此下策,上書觸逆鱗之人就太多了,反被楚帝反将一軍把雙方谏臣都扣下問罪,又令禦林軍層層把守,壽山王靜城王搭救不得。壽山王對蕭尚醴暗諷一笑,道是這九弟自恃清高,牌坊立到當下也忍不住來争,他倒要看這貌若娈寵的黃口小兒有何等手段。不想靜城王回了他一眼,那一對漆目含光寒徹肝膽。他擰眉便見靜城王走上階去,居高淩下猛地一踢,人人措手不及,太監驚叫,他竟視人如無物,踹得一個谏臣跌落兩階,吐字道:“滾。”一時無人敢動,蕭尚醴反手抽出一個軍士佩刀,铮然乍響,刀光烈雪,叫人汗毛直豎如聞金戈鐵馬,轉瞬在一幹待罪谏臣頭頂揮過,他看也不看直指統領頸間,道:“以進谏為名,脅迫君父,沽名釣譽求一個千古美名,是為大不敬。沒有把他們拖下去,便是你的失職。”甲胄啷當,那統領跪道:“微臣知罪。”左右另有軍士上前将一幹谏臣拖走,靜城王面色不動,把那刀一扔甩在統領膝前,對太監道:“通傳一聲,靜城王蕭尚醴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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