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逾原不覺自己對蕭尚醴有這樣深情,經小宗師一戰,為人陷害與他共赴巫山後,再理思緒,卻已情愫甚濃。殷無效道:“我還是再勸你一句,當下治标好治,可是治标不治本,至多幫你把傷勢從三個月壓到一年,一年後舊患照樣會顯現到表面。”樂逾按捺不住戲谑,道:“我救你命,你也救我命足矣。哪來這麼多苦口婆心喋喋不休,莫非是對顧三移情别戀,日益發覺我坦蕩沉穩值得交托芳心了?”殷無效道:“你……”定下心神,掃視他胸腹之間,樂逾不信那情毒的後果是“珠胎暗結”,殷無效意味深長道:“我先讓你一時,不和你計較,等過些日子,有你求我的時候。”一下将藥碗磕在他面前,繞出屏風揚長而去。樂逾端起藥,道:“顧三要來錦京,你真不願與他相見,記得提前避開。”三日後日暮時分,春雨閣主人顧三公子搭一隻商船至城外,春水繞城,杏花渠邊岸上一個小童子春寶規規矩矩上船求見,為顧三公子引路,那商船又在渠中行了一時,泊進一處僻靜水灣。但見紅霞鋪于水面,一艘花船傳出歌樂聲。顧三下船再上花船,一向錦衣玉服周身珠玉的顧三公子,這時竟是一身不嶄新的白衣,布衣布鞋,周身上下再無飾物,越發襯出容貌俊俏,氣度閑雅,他伸手掀起花船上細草簾,才露出拇指上松松套着的一枚沁有幾絲血紋的古玉扳指,便是春雨閣主人的信物。一個秀麗女子随他入内,紫衣佩刀,他足有舊傷,腳下搖晃,便被扶住。藤衣雙目一掃,面上顯出惱怒。這花船之内酒杯滾落于地,盤中瓜果散落,挽着一方簾子,有一個美貌女子自顧自彈琵琶,兩個相對起舞,樂逾将床榻搬來此處宿醉未醒,另一個女子持着團扇坐在床邊仔細為他扇風。顧三卻眼含笑意,勸慰道:“你就等他一時。人間難得幾回醉倒聽歌。”他這話說完,樂逾就悠然坐起,睜開眼掃過他,帶幾分醉意把眼前打扇的人摟住,附耳道:“那位姑娘不會跳舞,你們教教她。”莺莺燕燕粉紅鵝黃衣裳的美人全纏着藤衣,嬌聲連成一片,她被纏住,顧三卻不搭救,好整以暇在樂逾對面坐下。樂逾整衣道:“那一夜的事,你知道了?”顧三道:“飛鸾傳信我了,你并沒有真想避她。”與樂逾密室中一夕之歡的居然是靜城王,他也當兩人都中了情毒,靜城王怎麼反抗得了小宗師中的佼佼者,顧三苦笑道:“我最初也不敢相信,慌了手腳。我不先見你,不聽你親口說了,實在不敢去見靜城王。”樂逾道:“你要聽我親口說什麼?無非是我聚九州生鐵,鑄成大錯。萬幸靜城王也擔不起此事,權當沒有發生。”顧三不以為然道:“這麼說,你撿了個天大的便宜,一個男人也不能讓你負責。我其實不很在意你與靜城王之間的……糾葛,我隻想問你,你中了藥,做下錯事,這份愧疚換不換的來你改變心意,投靠靜城王?”這并非蕭尚醴問他,蕭尚醴已知絕無可能,樂逾的立場便是蓬萊島的立場。樂逾沉默一時,道:“你問過許多遍了,如若可以,一早我就不會拒絕。”顧三笑道:“我總想再多問一遍,指不定下一遍就有可能?就像我一開始知道你不會輔佐靜城王,還不是用各種手段遊說你。哪曉得你這人真是郎心如鐵,哪怕與靜城王有了……也不會稍微變一變。”樂逾聽他反複提到靜城王,面上浮現怅然,神思仿佛飄到遠處,卻道:“我也希望我能變。”顧三自袖中取出一張素絹,在他面前展開,卻是纖秀如閨閣女子的字迹,蕭尚醴的字,寫的是:垂拱。顧三撫絹低歎道:“我們都小觑了他。——垂衣拱手,而使天下大治。他要滌清江湖,還要看上去動都沒有動一下。更夜園一役,受益最大的竟是靜城王,他本來就對江湖人士多有忌憚,那一夜小宗師混戰,恰巧給了他插手清理的借口。我此番來是奉旨面聖,壽山王與北漢勾結,既然沒傷到靜城王,寶座上那位也就任他們鬥去。靜城王的提議被采納,陛下要設‘垂拱司’作為天子爪牙耳目主理江湖事,為表嘉獎,全權交由靜城王負責。”樂逾道:“所以你要白衣入京,換一身官服?”顧三搖頭道:“我希望不要擺到明面上,垂拱司隻是初初設立,哪怕為了朝廷的利益,也不想我一早就成為江湖衆矢之的。”他又眯着眼笑,溫柔道:“我就是那麼軟骨頭,屈身折腰事天子。不過,好在藤衣不嫌棄,我們換了合婚庚帖。我雖早已視她為結發妻子,直至如今才算名正言順,天下之大除蓬萊島主以外,世間沒有一個人有資格做我顧伐柯互相記挂一世的朋友,來錦京也是為親口告訴你。”藤衣靜靜坐在他身側,握住他的手,樂逾朗笑數聲,撐頭叫道:“酒來!”一個女子為他們送上酒,樂逾道:“恭喜!”顧三卻看着他,神色十分懷念,忽而微笑,道:“我與你認識多少年了?”樂逾道:“十二年。……十二年前你我初見,我記得你也是一身白衣。”顧三彈那酒杯,有感而發,曼聲道:“樂逾啊樂逾,我這回白衣入京,既是為向天子表恭順,也是為與你一場相交,以白衣始,也要以白衣終,我十二年來兩度白衣都是為你。這十二年來,我一直在避免與你為敵。春雨閣與蓬萊島在經商上,在江湖信息渠道上,多有重合抵觸的地方,這本來沒什麼,你我各退一步也就相互忍讓了。可如今,避無可避……”他這一語到頭,言如不盡,語聲清越,卻已有一言三歎的意味。樂逾目光轉利,隻舉杯對他道:“難得風流人物如你,願為我兩度着白衣,‘如今’你我還是一生隻有一個的朋友,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如今’隻可惜我并無一份重過三山四海,抵得五嶽的賀禮,配得上你我間的情誼,來賀賢伉俪禮成。”顧三一閉眼,也舉起杯來,笑着與他飲盡,放下酒杯重複他的話道:“‘難得自诩風流如我,為君兩度着白衣’,他年哪怕你敗在我手下也應無憾。我不要你的賀禮,隻求你一件事,來日不得不争鬥的時候,我不會顧念昔日情誼,請你也别手下留情,無論勝負如何——我畢生最好的朋友,不要恨我。”再說此時宮牆裡,一個面容英俊的僧侶在宮女引路下走出仙壽宮偏殿。他盛裝袈裟,其色燦然,正是那夜随延秦公主赴更夜園的思憾大師的弟子善忍。宮室内雕梁畫棟,侍女如雲,都在偷偷打量他,他卻平靜如水,緩步向前。直到遠遠望見一個身影,頓時心頭一跳,如同從雲端跌落,掐住念珠,待那人上前,卻是靜城王蕭尚醴,道:“有勞大師為母妃講經。”善忍垂首道:“容妃娘娘愛《華嚴經》高妙,十分歡喜。殿下的孝心結下佛緣,小僧不勝榮幸。”蕭尚醴道:“大師随本王走走。”善忍便不得不跟從他行去。殿閣外,池塘上一座蜿蜒的拱橋,一行侍女行來,手中銀盤很是素淨。蕭尚醴揭開盤上薄紗,全是才剪下的牡丹,他道:“母妃本就是周朝帝姬,周室笃信佛教,才數十年大師就忘了嗎?”盤中一朵白牡丹開得極盛,被他取出,道:“此花雖妍,在母妃心中終不如周宮裡的優昙,周朝以優昙為祥瑞,所謂‘梵語正雲烏昙跋羅,此雲祥瑞靈異。天花也。世間無此花。若如來下生、金輪王出現世間,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現。’。”他持花在手,字字言及舊朝,善忍心驚膽戰,默然應對,又暗中分明有一股血勇沖上天靈,隻差一線就要混淆苦修得來的清明神智。便在此時,蕭尚醴一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南楚尚存佛寺幾何?”善忍面現悲意,道:“舊日寺院大多荒廢,如今尚有香火的,不過一百餘間。”本是人花相映,蕭尚醴卻揉碎那牡丹,道:“我聽聞,母親信奉什麼,兒子也當供奉什麼。母親若信奉佛教,兒子便應興建廟宇。那麼若母親成為一國至貴之女子,皇帝的生母,重建四百八十寺又算得了什麼?若要盡孝,不說八百四十寺,八千四百寺亦非難事。”善忍悚然退一步,道:“殿下!”神情電光火石間變動,蕭尚醴雙瞳點漆,寒冰一般射入他眼中,道:“我記得我十歲那年初見大師,大師對我講佛經中的故事,昔日前賢大德諸高僧為在中土弘法,不曾有一個是顧惜自己一身潔淨,而不願踏入污泥的。不入俗塵苦海,談何普度衆生?現如今思憾大師閉關不出,不理世事,大師既為思憾大師首徒,許多事或多或少可以替思憾大師裁定。”财帛美色名聲他可以堅拒,可弘揚佛法,度衆生達彼岸是他一生的宏願,如何能不動容。這如花如夢的一張臉可誘神佛入萬劫不複的煉獄,善忍乍冷乍熱,又如被凍僵一般,眼前唯有那紅唇,那美目,若能輕輕觸碰……他周身一顫,退後幾步,跌倒似得拜了下去,道:“請靜城王殿下容小僧細想。”蕭尚醴虛扶起他,道:“大師請起。大師可以慢慢思量,本王言出無悔。”又道:“近日本王如長夢醒來,有許多不同,以往畏懼的不再懼怕了,以往仰視的如今隻想掌握。還有另一件事本王要問大師,更夜園一役,大師是覺得蓬萊島主已走火入魔才能力挫數位小宗師?那麼對堕入魔道之人,江湖中又是如何處置?”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信了你的邪 快穿之我又有了 修仙不如跳舞 都市異能:我的非人女友們! 帶着淘寶去古代+番外 等一隻鴿子 體修弱?我靠煉體鎮壓萬古 控制 為什麼它永無止境 蝕骨之愛 抗戰:反掃蕩後,我帶回個獨立師 原體與崩壞 綜武聊天群:我是修仙的啊 回南天+番外 愛意收集系統 香蜜之星辰渺渺+番外 誰動了我的聽診器 田園醫女:病夫寵上天 王妃的各種寵法 緝兇西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