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蒼鷹帶來的消息,秦璟先是凝眸,旋即綻放開笑容。&ldo;郎君,郎主信上說了什麼?&rdo;&ldo;陝城的氐人守将投靠慕容鮮卑。苻堅命楊成世為主将,毛嵩為副将,興兵兩萬讨伐。&rdo;&ldo;氐人和慕容鮮卑打起來了?&rdo;&ldo;對。&rdo;随手将紙條交給健仆,秦璟托起正在梳羽的蒼鷹,手指擦過鷹背上的飛羽,道:&ldo;拜帖已送,我明日往桓府拜會南郡公,歸來後便啟程北返。&rdo;&ldo;諾!&rdo;兩刻鐘後,蒼鷹振翅而起,飛出建康城。嘹亮的鷹鳴響徹長空。巫士預言成真,北方大地烽煙驟起,戰火頃刻燎原。解局微涼的風穿過回廊,木屐聲哒哒作響。桓容一路行來,表面看似鎮定,實際上如何,隻有他自己知道。近日裡,桓大司馬的一系列動作他都看在眼裡,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今日被渣爹叫去,領路的健仆均都是面孔,心中更是忐忑不定。桓大司馬選在正室見他,不像是要父子叙話,更像有别的打算。走到木門前,桓容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室内。桓大司馬手握重權,人卻素來節儉。比起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居住,這裡簡直樸素得過分。天子賜下的立屏風怕是價值最高的擺設。此刻,立屏風被到左側,兩個蒲團對面擺放。桓溫坐在上首,一身玄色長袍,發以葛巾束起,腰間沒有佩玉,卻有一柄漢時寶劍。桓容不敢露怯也不能露怯。幾步走上前恭順行禮。頭頂響起一聲&ldo;坐吧&rdo;,方才跪坐到蒲團上。腰背挺直,視線微微下垂,沒有同桓溫對視,以表對長輩的尊敬。桓大司馬沒有着急開口,而是仔細打量桓容。對于這個幼子,他關心不多,礙于種種原因也親近不起來。之前将他留在建康,一來是念其體弱,不适合帶在身邊;二來也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哪怕朝廷上下都知他有意皇位,終究窗戶紙沒有捅破。将嫡子留在都城算是一種姿态,給晉室和保皇的士族高門一顆&ldo;定心丸&rdo;。畢竟以常理而論,嫡妻和嫡子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桓大司馬直接動武的可能性便少去幾分。這張窗戶紙到底能維持多久,關鍵要看北地胡族的動向,以及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馬角力的結果。無論誰輸誰赢,桓容七成以上會成為&ldo;棄子&rdo;,日子必定不會好過。這樣的結果,桓溫知道,和他對抗的士族知道,就連桓容都猜出一二。桓大司馬懲治庾希,廢掉庾攸之的胳膊,貌似在為兒子出氣,實則不乏有逼迫庾氏的味道。假設庾氏忍不下去,當先做出&ldo;不理智&rdo;的舉動,他再動幹戈就是順理成章。借勢将殷涓牽扯進來,二者掌控的郡縣都會落到桓氏手裡。桓容很不幸,不得親爹喜愛,卻身兼&ldo;質子&rdo;和&ldo;靶子&rdo;兩項職能。如今因為郗超一句評語,又被桓大司馬提溜到跟前,委實是壓力山大。良久,桓大司馬終于開口道:&ldo;我聞周氏大儒曾言,阿子乃良才美玉,有經世之才。&rdo;此言一出,桓容頭皮繃緊,心中登時拉起警報。&ldo;今回建康,見你勤學更勝往昔,心中甚慰。&rdo;&ldo;兒慚愧,不敢當阿父誇贊。&rdo;桓容聲音平穩,額頭卻隐隐冒汗。&ldo;阿子過謙。&rdo;桓大司馬說出和南康公主相似的話,聽到桓容耳中卻是兩個味道,&ldo;我月中将歸姑孰,本想帶你阿兄往軍營曆練。&rdo;桓容半垂着頭,沒有說話。&ldo;怎奈其胸無大志,不堪造就。&rdo;桓容咽了口口水,雙拳緊握。桓祎之前和自己說的話,桓大司馬必定一清二楚。那麼,他平日裡做的事,對方是否也知道?想到某種可能,桓容猶如置身冰天雪地,臉色瞬間發白。殊不知,桓大司馬一直在留心,見他這番表現反而放下心來。到底沒有經過風浪,年幼稚嫩。即便有才也無需過慮。既然如此,之前選定的地點便無需更改。桓大司馬放緩表情,收起兩分煞氣,道:&ldo;你年已十五,讀書有成,到底缺少曆練。我已上表天子,選你為徐州鹽渎縣縣令,月底前往赴任。&rdo;徐州?月底前赴任?桓容用力咬住腮幫,拼命告訴自己鎮定。斷然拒絕絕對不成,難保桓大司馬做兩手準備,來一場&ldo;埋伏三百刀斧手,摔杯為号&rdo;。何況,桓大司馬言之鑿鑿,聖旨必定已經拟好,随時會送到桓府。反抗已然無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至于其他,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ldo;兒……&rdo;話沒說完,室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到片刻,房門猛然被拉開,絹衣裥裙的南康公主闖了起來。佳人手持寶劍,麗顔帶怒,顯然是聽到桓溫方才所言,直接攔在桓容面前,袖擺拂過桓容的肩頭,仿佛護崽的母獅,厲聲喝道:&ldo;桓元子,虎毒不食子,你妄稱人傑!&rdo;李夫人匆匆趕來,跪坐到桓容身後,見到他被汗水浸濕的領口,不由得面現擔憂。&ldo;細君何出此言?&rdo;桓溫穩穩的坐着,哪怕被寶劍所指,臉上仍無半分怒意,&ldo;我不甚明白。&rdo;&ldo;你不明白?你會不明白?!&rdo;見桓大司馬裝糊塗,南康公主勃然大怒。&ldo;瓜兒幼時體弱,好不容易養好些,你便讓他外出求學!回到建康短短幾日,又被人暗中下手,險些丢掉性命!你心中清楚明白,卻要護着罪魁禍首!&rdo;&ldo;虎兒同瓜兒親近,你張口要将他帶去姑孰,安的是什麼心?!&rdo;&ldo;如今郗景興兩句評言,你又要将瓜兒驅離建康,為你那庶子掃清道路!&rdo;&ldo;桓元子,你到底有沒有心,你還是不是人?!&rdo;南康公主一番痛斥,往昔的雍容華貴全化為熊熊怒火,幾欲将桓大司馬燒成飛灰。桓溫仍未動怒,隻道:&ldo;細君此言過了。&rdo;他越是這般南康公主越怒。寶劍前指,幾乎要抵住桓大司馬的喉嚨。門外健仆立時闖入,就要攔下南康公主。桓容登時心中一緊,卻被李夫人牢牢按住,不許他動。&ldo;退下!&rdo;桓大司馬喝斥一聲,&ldo;自領二十軍棍!&rdo;&ldo;諾!&rdo;健仆不敢遲疑,迅速退到廊下。南康公主動也未動,居高臨下俯視桓大司馬,胸中怒火更甚。&ldo;細君,瓜兒是我嫡子,我怎會害他?&rdo;桓大司馬推開寶劍,南康公主重又指回。&ldo;你當我還是當年的司馬興男?!&rdo;&ldo;細君,&rdo;桓溫重重歎氣,道,&ldo;古有甘氏之孫,舞勺之年為秦國上卿,前朝亦有成童被舉孝廉,出仕地方頗有一番作為。我愛瓜兒之才,欲培養于他,怎麼會是害他。&rdo;&ldo;郗景興善相人,言瓜兒有大才,我心中甚喜。但瓜兒長于文道,我出身行伍,不忍埋沒其才,這才上表朝廷選他為鹽渎縣縣令,出仕一方。&rdo;&ldo;徐州刺使郗方回至孝雅正,素有賢名。其子又在我帳下任參軍,若知瓜兒之才,必定愛惜備至。我日前已給他書信,托其照顧阿子。&rdo;&ldo;他日瓜兒做出功績,我自可上表天子升其入朝。&rdo;不得不承認,桓大司馬這番話相當有水平。可惜南康公主半個字也不信。&ldo;我不管這些,瓜兒不能離開建康!&rdo;那幾個庶子心思難測,手段陰毒。兒子放在身邊都差點出事,南康公主不敢想象,萬一桓容離開都城,後果會如何嚴重!南康公主堅決不松口,甚至要前往台城,親手撕掉尚未送出的任命。&ldo;瓜兒有縣公爵位,留在建康即可。縱然做官也要等他加冠!&rdo;&ldo;細君,此事已定,不容更改。&rdo;眼見氣氛越來越僵,桓大司馬聲音漸沉,桓容心中歎氣,拉了下南康公主的袖擺,道:&ldo;阿母,我願去。&rdo;&ldo;什麼?&rdo;南康公主回身,滿臉不可置信。桓容跪正身體,先拜桓大司馬,再拜南康公主,随後道:&ldo;阿父樂育,兒感激肺腑;阿母慈愛,兒永銘内心。兒願往鹽渎縣,不負阿父栽培,阿母慈心。&rdo;話落再拜,額頭觸及地面,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事到臨頭懼有何用?除了顯示出懦弱,不會得到半點好處。桓大司馬下定決心,誰都無法更改。南康公主這麼做,非但無法将桓容撈出來,很可能連自己都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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