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搖頭,&ldo;朕猜不到。&rdo;&ldo;忍。&rdo;&ldo;忍?&rdo;&ldo;張公請紙筆,書百餘&lso;忍&rso;字,奉與高宗皇帝。&rdo;楊瓒雙手交握,手肘搭在膝上,&ldo;高宗皇帝有感,悅而流淚,親賜&lso;百忍堂&rso;之号。自此,郓州張氏多以此記入祖訓。&rdo;朱厚照陷入沉思,似明白,又似不明白。&ldo;陛下,老子有言,治大國若烹小鮮。不可過急,亦不可懈怠。分寸之間,需把握好尺度,方為成功之道。所謂百忍成金。過于急切,事定難成。耐心分毫,或可事半功倍。&rdo;&ldo;楊先生之言,朕明白。&rdo;朱厚照垂下頭,一下下捏着手指,&ldo;可朕忍不了。&rdo;遇上有問題要參,沒有問題創造問題也要參的言官,神仙都會暴發。&ldo;臣并非勸陛下不分大小事,一味忍讓。&rdo;那是懦弱。朱厚照皺眉,更不明白。&ldo;臣之意,乃是請陛下注大事放小節,遇事不要急躁,能忍上幾息,多想片刻。待千機在胸,把握朝中,分賢良,辨庸碌,方可大鵬展翅,扶搖萬裡。&rdo;理想不能脫離現實。和言官争執,非可取之道。朱厚照要做的是沉下心來,充實自身,積蓄力量。實事求是的講,以現在的朱厚照,别說朝臣不放心,便是楊瓒也不敢打包票,這位會始終如一,不會再突然犯熊。楊瓒站起身,恭敬行禮。&ldo;陛下仁厚剛直,胸有韬略,心懷黎庶。臣相信,陛下必為一代明君,複太祖太宗盛世,育天下萬民!&rdo;楊瓒的話,在朱厚照腦海裡久久回蕩。十五歲的少年,頓感熱血沸騰。&ldo;朕謝楊先生教誨!&rdo;站起身,朱厚照拱手行禮,誠心實意。楊瓒連忙側身,口稱&ldo;不敢&rdo;。行動間拉動腰傷,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ldo;楊先生的傷可要緊?可要多養些時日?&rdo;&ldo;陛下,臣無大礙。明日即可上朝,後日便可入值弘文館。&rdo;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别說帶傷上朝,就是爬,也要爬過金水橋。朱厚照仍不放心,遣谷大用送楊瓒出宮,同時召太醫院中專精跌打損傷的禦醫,一同前往長安伯府。楊瓒謝恩,步态沉穩的離開暖閣。剛下石階,立即單手扶腰。先時不覺得,如今後反勁,痛得走路都有些困難。周瑛這一腳,楊侍讀徹底記下了。&ldo;楊侍讀,可要咱家備軟轎?&rdo;&ldo;公公好意,瓒心領。不過幾步路,還撐得住。&rdo;他一不是耄耋老人,二不是國朝功臣,三不是一品大員,沒有在宮内乘車轎的道理。張永出于好心,朱厚照基本不會計較,八成還會誇張永做得好。但楊瓒不能冒險,更不能落人口實。見楊瓒态度堅決,張永隻能打消主意,令小黃門扶着楊瓒,盡量抄近路出了奉天門。北鎮撫司内,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坐在上首,翻看過壽甯侯的供詞,勃然變色。&ldo;安化王暗中窺伺京中消息?&rdo;&ldo;是。&rdo;&ldo;慶雲侯府也牽連在内?&rdo;&ldo;屬下已遣人至侯府搜查。然經一場大火,怕是難查出什麼。&rdo;牟斌沒做表示,重新翻閱供詞,不落一字。&ldo;東廠也知道了?&rdo;&ldo;回指揮使,東廠奉旨護送壽甯侯建昌侯往泰陵。屬下欲問話,自然避不開。&rdo;&ldo;恩。&rdo;牟斌點點頭,将供詞收起,道:&ldo;這事牽涉太深,安化王那裡,暫且莫要驚動。多派幾隊缇騎,再和東廠通個氣,讓當地的鎮守太監多注意。若安化王有異動,立刻飛馬報知京中。&rdo;&ldo;是!&rdo;&ldo;慶雲侯府……&rdo;牟斌話沒說完,堂外忽有校尉來報,北城千戶所千戶求見。&ldo;何事這麼急?&rdo;&ldo;回指揮使,慶雲侯府世子攔截顧千戶府上馬車,擊傷翰林院侍讀楊瓒,腳踏先皇禦賜金尺,現已被押入诏獄,等候發落。&rdo;&ldo;什麼?!&rdo;牟斌陡然起身,兩步走到來人身前,虎目圓睜,&ldo;所言确實?&rdo;&ldo;回指揮,有東廠番子和五城兵馬司官軍可以作證!&rdo;&ldo;好!&rdo;牟斌猛的揮拳,興奮難掩。堂上的千戶額頭冒汗,生怕指揮使過于激動,控制不住力道,拳頭落在自己身上。聽是&ldo;慶雲侯府世子&rdo;,顧卿已面現冷色。來人道出&ldo;翰林院侍讀&rdo;後,顧千戶當即握緊刀柄,冷氣包裹全身。不提他人,牟指揮使都沒忍住,很不威嚴的搓了搓胳膊。幾人正要前往诏獄,傳旨的丘聚趕到,當衆宣讀天子敕谕,其後更對牟斌耳語兩聲。&ldo;本官知道了。&rdo;得到牟斌的保證,丘聚滿意離去。屋漏偏逢連夜雨,慶雲侯府必将吃下教訓。慶雲侯不上疏喊冤便罷,敢出聲,最好的下場也是被降級削爵,貶成白身都有可能。現下可沒有周太皇太後護着,在位的也不是孝宗,而是正憋了一肚子火氣,被楊瓒一番開解,仍需要渠道發洩的少年天子。被抽昏扔進诏獄的周世子,尚不曉得,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闖了不該闖的禍,主動将把柄送到錦衣衛和東廠手裡,非但出不了诏獄,更要面對帶着冷氣走路的顧千戶。總結起來:周世子必将被修理得瑞光千條,恨不能時光倒轉,打死不出侯府半步。疑惑周瑛從黑暗中醒來,雙頰青腫,手腳發麻,腦中似有鑼鼓敲擊,一陣陣的抽疼。雙眼腫得睜不開,隻能靠鼻子和雙手摸索四周環境。腐朽的味道,鋪着草席的地面,四下裡沾滿灰塵,粗糙的磚牆,似有道道刻痕……摸到冰涼的門欄,觸及環繞的鐵鍊,周瑛陡然一驚,拼命掀動眼皮,依靠僅餘的一絲縫隙,驚惶的四下張望。這裡是……诏獄?!辨明身處何地,頓時驚駭欲絕,股戰而栗。呆滞兩秒,周瑛猛然撲向牢門,用力拍打着門欄,嘶聲吼道:&ldo;放我出去!我是慶雲侯世子,放我出去!&rdo;兩名獄卒巡視牢房,恰好經過。聽到周瑛的叫聲,不覺半點驚訝,反而掏掏耳朵,啧了一聲。&ldo;這位侯世子倒是精神。&rdo;&ldo;聽說這位還領着錦衣衛百戶一職?&rdo;&ldo;光領俸祿不辦事的主。&rdo;一名資格較老的獄卒道,&ldo;要是知道規矩,也不會白費力氣。&rdo;連南鎮撫司都不過,直接押入诏獄,必是犯下大過,生死難料。&ldo;我瞧着,班頭似對這位侯世子不滿?&rdo;&ldo;不滿?&rdo;被稱做班頭的獄卒道,&ldo;你才來半年,必是不曉得,這位世子可不是第一遭進诏獄。弘治十二年就來過一次,讓千戶大人好一頓收拾。&rdo;弘治十二年?獄卒嘴巴張開,滿臉驚訝。看他的樣子,班頭嘿嘿笑了兩聲,閑來無事,便當做排解無聊,開始&ldo;講古&rdo;。同軍戶一樣,獄吏也是世襲。自曾祖輩起,班頭家中的男丁即在诏獄充吏。&ldo;仔細算算,自我十五歲頂替父役,至今已有二十年。&rdo;大拇指扣住腰間布帶,班頭的神情中很有些懷念。&ldo;趕上大行皇帝垂統的年月,除了處置萬氏餘黨,每日裡閑得無事可做。偶爾抓捕幾個朝官,除罪大惡極,至多關上十餘日,牢房就會騰空。早年間關押重犯的囚室,已有十多年不用。不是偶爾清查,鐵鎖都會生鏽。&rdo;&ldo;關押重犯的囚室?&rdo;班頭手一指,&ldo;瞧見沒有,就對面那幾間。&rdo;他還想着,這輩子都見不着囚室進人。沒承想,慶雲侯世子打破常例,送進來不到半個時辰,就被移了進去。開鐵鎖時,獄卒尚不确定。直至傳令的錢百戶告訴他,是顧千戶親自下的命令,方才恍然大悟。慶雲侯世子和顧千戶不對付,承天門指揮千戶所和诏獄上下都是一清二楚。前數幾年,周太皇太後還在時,如魏國公府這樣的功臣外戚之家都在金陵,周家和張家在神京城獨大,完全是橫着走。張氏兄弟蠻橫,周侯父子霸道。打架鬥毆,欺男霸女,搶地争田,奪取商鋪,都是常有的事。别說順天府,刑部大理寺都拿這兩門外戚沒有辦法。朝臣上疏彈劾多次,奈何大行皇帝耳根子軟,每次說要懲治,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風頭一過,兩府依舊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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