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甲年真正清醒了意識,以一名正常睡眠者的姿态醒來時,二媽家草紙糊裱的窗子已經十分大亮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貪睡那麼簡單,這場夢境經曆了很久。睡他身旁的景春早已起床,被褥疊的整齊劃一碼在炕梢,這是自小在娘的約束下他諸多優良習慣中的一項。二媽正倚着他的被子專注的在針線簸箕裡翻找什麼,她見安甲年醒來,便笑美美道:“俺兒,醒了啊?俺給你端飯去!”邊說人就下炕奔外屋去。安甲年端起一碗白粥時,二媽就以欣賞的目光專注着他,安家這後生依舊還是隻對那碗豬油蘿蔔情有獨鐘。安甲年邊吃邊跟二媽埋怨自己昨晚的酒大了,給她老人家在深夜帶來了種種不是。二媽不以為然,把那碗豬油蘿蔔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安家這後生說話還是那麼柔聲細語,禮節周全。上幾年他來時,他家裡的那位為她準備了那麼一大堆禮物,眼下她這碗豬油蘿蔔恐怕是還不起人家這個情啰!想起了他家裡的那位,二媽關切道:“達貞這兩三年咋樣?長點肉沒?安甲年端着碗笑咪咪道:“出海前才有的!”二媽笑逐言開的哎呦呦的歡喜了半天,“俺就說,人家瘦是瘦,不長肉歸不長肉,可沒耽誤旺夫!”二媽喜不勝收的補充道。
相交自己的家境,安甲年也因自己妻子達貞的樸實,勤儉而心滿意足。對比他的圓滿而言,二媽就有些失落了,他想起了他那個巡檢司的兒子,眼見近三十了啰,還,,,,,
安甲年看出二媽的心病,便安慰道:“春兒不就是想說個武行家裡的女子嘛,你老肯點頭,估摸着明年就有小人兒圍着你喊奶奶。”
二媽一下破臉道:“俺可不幹,家裡出兩個都是舞槍弄棒的,可不叫人笑話死,,,,
安甲年在旁聽了,繃着臉不敢笑,二媽也覺得自己的話遭人笑,娘倆起先還都繃着,繃着繃着就笑成一片了。
二媽笑中帶淚的揶揄道:“明年俺抱哪門的孫子,一天到晚俺連他一個腳後跟都摸不着,今兒一早就被江口驿上的富海喊去了,哥倆火急火燎的撩出去,米湯兒也沒喝上一口。”
話趕話安甲年就多問了一嘴,“啥急事能大過飯去!”
二媽潑口道:“高麗國要變天!”
安甲年端着白粥愣住了,二媽見了,知道是自己扔出的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把人吓住了,就催他好好喝粥,隔着江呢,亂也亂不到咱們這邊,說完,又寬慰道,:“俺兒莫慌,錢不是一天掙的,高麗國再咋變,咱這綢子也有出手的地方。”說到販綢,安甲年覺得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嚴重了。
二媽又道:“上月初九好大一場雪,壓塌了偏廈主梁,俺兩壇子鹹湯魚,砸個稀巴碎,,,,,怪可惜了的,鰓紅眼亮的,滿肚兒的油,哪一個不是三兩多重!”二媽說話有時直奔主題,有時修飾的細節過多,又偏離了主題遙遙不見中心。初九那場雪太大,因為兒子公務繁忙,自己又登不了高,結果積雪得不到及時清理壓塌了偏廈的主梁,景春邀了街裡木材鋪的木匠來修繕,木匠說有個販木的排頭在江北大王廟接了一筆買賣,主顧是個沙俄毛子,出的運資可比販木實惠。提出的條件可有些蹊跷,運資毛子出一半,接貨人另付一半,不許探知所運何物,務必保證防潮。排把式掂量路程時間,順江下不過一日半,運資又确實優惠,就欣然應允了。貨是夜裡在大王廟裝排的,為了保證防潮,把式疊了兩層木排,夜裡裝貨前,沙俄毛子又提前做了檢查。放排前,沙俄毛子警告把式,後日亥時,筏頭挂紅燈,過江中,自有人接。排行靜水區時,把式摸了摸排中那堆碼放齊整的奇貨,感覺壓手的很,外層都被油紙包裹,裡層又分裝木箱。憑把式的貨運經驗判斷,這批貨不下五石的分量。後日夜,排過江中,挂紅燈,不刻,便見對岸高麗國林間有火影,果有人放舟來接。接貨人認燈不認人,那批貨分裝三舟後,高麗人飒爽的結清尾款,未曾多說一語。最後一舟之人不像吃水面飯的,貨物裝載不勻,行進半刻,小舟即可傾覆了,把式急于救人,但木排終不比快船,劃過去時已是人貨兩無蹤。岸上已上岸的兩舟人見此無動于衷,僅是舉火瞭望,片刻後熄滅火燭隐于林間。二日把式在海口排場解排時,發現排尾挂一木箱,後幡然醒悟,忙藏至背人處,啟後,竟是火藥。
二媽将這樣一個小道消息以膽寒心驚的語氣說給安甲年聽,“你說吓人不吓人,平頭百姓要這東西做啥?又不炸山開礦,準不是好道營生。但凡是個正路子的,官家準許的又何必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綠眼毛子那眼珠子一翻一翻的,我瞅着都滲人,,,,,,俺兒,你說都是一樣的人,咋還有綠眼珠子的?綠珠子是不是跟咱看東西不一樣,眼前看啥都一片莊稼地似的?
安甲年在他諸年遊曆中挑選了一個更為驚悚的事件壓過此事在她老人家心裡造成的負面影響。并以積極的态度修複了她的心裡問題。至于洋人的眼睛,安甲年并不打算以科學的角度去剖析或過度解讀,他像個長舌婦一樣,把她們最擅長的添油加醋能力用在眼睛上,這把二媽笑的前仰後翻。二媽在笑過之後,并不打算輕易放過那名沙俄毛子,又繪聲繪色描述道:“放排那把頭心貪,這不翻了一舟貨嘛,隔半月,那綠眼毛子在大王廟又專專侯着他,又是夜裡裝的貨,過江中挂紅燈的。燈是挂了,排卻順江漂到海口去了,海口排場的人見了,劃船過去看,這一看啊,個個吓的誰都不敢登排,排上常年跟的五六個夥計都讓人給抹了脖子,東倒西歪的硬在排上,那個綠眼珠的死相更慘,被刀貫穿了喉管釘在排上,一半身子泡在水裡就這麼順江下來了。你春兒弟帶驿上兄弟給殓的屍,六七個大活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給擡出了海,眼下還在虎兒山那破廟裡挺着呢,,,,,
安甲年聽下來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了,三年之前的安東可不是眼下這個樣子的。他的情緒在二媽這個害怕孤單原意找話題的老太太嘴裡開始波動,起伏了。
二媽瞅準一個正是自己需要的線頭一把掐準了捏在指尖後,又道:“哎!俺們這塊地界呀,雖說一江隔兩國,外人見了覺得好大的江面肯定沒往來,順江你往北走走看,傍秋枯水期,淺灘處才腳脖子的水,鬧着玩就過來了。這街面上逢個集,一半咱們人,一半高麗人,遇見熟悉的,他能把高麗國天南海北八輩子故事講一通,俺那蘿蔔種還是對岸老金家給的,他們隔壁老崔家四個兒子娶一個媳婦,你說這鬧騰不鬧騰,,,,,,這幾年,俺們這集上除了高麗人,有時還混進幾個倭國的,看着是高麗裝束,身上那股勁兒不對,一說話就露怯,舌頭老捋不直,,,,買賣上,小打小鬧趕個集啥的,官家睜一眼閉一眼,都是爹生媽養,圖口吃的,眼下鬧出人命官司來,縣裡的,江防的,都下來人了,集上就冷清多了,,,這火藥的人命官司還沒眉目,順江下來的冰排上就又出了事,七八個高麗人的屍首卧在冰排順流就下來了,還都是做官的,穿着朝靴,罩着紫袍,綠袍的,身下血沁在冰排上都是黑的,結了個那麼粗的冰血柱子,也不知到卧了多長時候了,才肯下來。年前兩個集俺都沒堵到老金,高麗國突然冒出個東什麼教的,老金家倆兒子都入了迷,俺看不是啥正經路數,一提火藥俺就心慌,上個幾年也是老金跟俺說,他們那塊沒活路了,當兵的起事,把他們高麗王的大舅子給攮了,家都給炸了,眼目前這火藥,如不查出個底細,你看着吧,保不齊又捅出啥大婁子來。今早福海一來,我瞅他那架勢,不問也知道,一準江面上又出幺蛾子了。
往事重提,二媽的臉色還是白的多,她望着安甲年滿眼憂心道:“俺兒出門在外眼明心亮的,不明來路的财咱不貪,不明來路的人咱不交。俺春兒,辦案腦袋不靈光,出出力,比劃個架勢,嗯,能吓住幾個壯漢,要比出謀劃策斷個案情眉目還是大業靈聰,,”提起大業,二媽眼淚開始打轉轉兒了,,,
“大業好久沒登俺傅家的門了,起初俺以為是跟春兒鬧啥别扭了,有個日個把月的也就破解開了,必經自小的兄弟又同在縣上共事。後來聽春兒的話茬兒,這大業恐是出了意外,不然也不會大一年了還不見個身影。外面也有傳,大業是葬身高麗國了,這裡面倒地是個啥彎彎道道,,,,,”二媽說着說着那一圈的淚還是沒圍住,順着眼角就淌了下來。安甲年見不得長輩哭,聽二媽這樣一說,自己也紅了眼。
“你們兄弟間就沒個書信往來”?二媽遺憾道。
安甲年鄭重的搖搖頭,他不想在此事上哄她開心,二媽長籲了一口氣,默認了現狀,又止了淚。不過不久之後,她以自己比年輕人多活出來的人生經驗中得到某種預判,狡黠中帶着無以倫比的自信斷言道:“俺是不信大業會葬身高麗國,自小人精鬼道的,大了又一身拳腳功夫!”
安甲年出門前,二媽又把一身新做的夾襖給他套上,那頂貼貂尾毛的氈帽也被二媽擄了下來,“中看不中用,哪有俺這狗皮的暖和”二媽有些霸道的給他打扮了一番,才放他出來的。出了二媽家的門,他腳下的步子有些舉步維艱了,安甲年這趟安東之行比起以往是如此沉重,一是自己多年至交好友生死未蔔,下落不明。二是邊地安東小城真就是物是人非,窮困在一團兵戈之象中,邊地這場兵戈怕是躲不過去了。他本是想先去大業老父那裡走一遭,或許有所進展,看看眼下已近晌午飯口,這時去不免煩勞人家。景春那邊有事,又不知是哪一段的江口。思量來去,還是先到行館,業務往來還是親力親為妥當,必經昨日剛抵的埠,好些細節仍需勾解。行館是貼着安東縣衙東邊身子建的,原先是一排幾家的香燭鋪子。自從老地藏王菩薩興盛後,縣衙四周開設了許多這樣的店鋪,奇怪的是衙門口以西那條街做香燭,麻衣卦象的生意興隆,以東這條街卻門可羅雀,慘淡經營。但做車店,旅舍卻人畜興旺。起初有好氣的,也改換門面經營車旅營生。但都好景不長,倒的倒,敗的敗。西街做麻衣卦象的給看過,說東街把頭這幾間門面下面埋的可都是蒙元時期的冤魂,非公家營生是壓不住的。衙門也是見縫插針,使了小錢真就盤下這一溜幾間鋪子擴充了衙署行館的業務,更方便公務上的迎來送往。
行館裡安甲年的房間被預留在二樓居中的位置。把西山最裡頭那間住着這位是今年新來的一位綢商,他因舟行海上自己的疏忽,他艙底的綢品被海水鹵了,他找侍郎商議可否勻出侍郎的備品以應周全。他見安甲年上了二樓,就迫不及待邀他進屋。進屋後,安甲年留意到二樓裡他的這間屋子居然開了一面後窗正對着後衙鎖着門的大殿,又居高臨下。大殿院内一切情景一覽無餘。于是他很爽快的答應了這位新人的一切要求,條件隻有一個,把他攆到自己原本居中的那間屋子去。苦惱綢商多時的一個難題就這樣被安甲年化解掉了,他感恩戴德。安家人的好名聲在他這位新人眼裡得到了一如既往中的驗證。兩人互換房間後,安甲年在後窗窺視了一段時間,并無異常的發現。關人的那座大殿在冷風裡孤凄凄的矗着,揚雪在風裡打着旋兒從菩薩力士法相前掠過又在殿門前遲遲不肯散。屋内倒是灌進一陣陣涼風冷氣,隻得悻悻的關上窗,索性拜訪一下二衙侯老哥。衙門口值守的衙頭見是安侍郎,好心提醒他,“二衙一早摔了杯子,不知誰惹的他,少見老侯會動氣。此刻估摸着在皂班屋子裡烤火解悶呢。”安甲年聽此心中疑窦叢生,緊着步子奔皂班的門房去。推門後,果不其然二衙老候正圍着爐火扒了一手果子皮正預備填進爐口内,手裡又攥着一把果仁。他見安甲年進屋有些吃驚,随後指着旁邊一把閑凳子讓他坐下,似乎正有話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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