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琥珀般的顔色,在酒壺裡晃蕩出浪湧的聲音。入口有水果的香氣,才吞入腹中,口舌立刻熱而酣地辣了起來。栾秋酒量不好,他隻淺淺嘗了一點兒,把酒壺還給陳霜。
“留着給李舒吧。”陳霜笑道,“我這酒,連虎钐都沒有。他和我倒算是個同道中人。”
陳霜話很多,他像是很久沒用大瑀話跟人聊天,逮住栾秋,自然要說個不停。栾秋總是聽一半漏一半,聽陳霜說話很有意思,若是放在以往,他是很願意把酒傾談的,但現在情況不同。
遠處,虎钐的毒陣之外,迤逦行來商旅。
陳霜看了那旗幟,雙目一睜,拉起栾秋笑道:“是我的老相識,走,去要點兒吃的!”
兩人奔過毒陣,陳霜果然與那商旅中的人相識。一番問候後,商人們送了些肉幹、奶酪給陳霜。
離開時栾秋看見商隊前後都有穿僧袍的苦煉門弟子,沉默不語,镖師一樣護送長長的商隊。
“雖然隻有五六個人,但隻要知道我們在苦煉門有人,别的門派就不敢動我們。”商人笑道,“有這麼好的幫手,給點兒好處給苦煉門,又有什麼關系?”
回去路上栾秋十分沉默,陳霜吃着肉幹問他想什麼。栾秋:“我在封狐城遇到西北軍統領,他告訴我,我用的這把炎蛇劍,是金羌軍隊細作的武器。”
陳霜用酒送下肉幹:“但你身上這把,是李舒的貼身武器。”
栾秋思索片刻,低聲道:“苦煉門和金羌軍隊有關系。”
陳霜大笑:“這有什麼奇怪的!栾秋,你是栾家的人,你應該也知道,栾家之所以财雄勢大,不正是因為背靠朝廷?”
栾秋生硬反駁:“我不算栾家人。”
陳霜隻覺得他别扭,搖搖頭繼續:“金羌是罕見的苦寒之地,比北戎更苦、更難。任何一個能在極艱苦之地紮根的江湖門派,一定會跟權力扯上關系。權力不舍得放棄它,它更不可能與權力反目。”
栾秋:“難以撬動。”
陳霜扭頭看他的眼睛:“因此,你此行無比艱難。”
陳霜是大瑀江湖人,與苦煉門是死敵。
虎钐會跟陳霜成為朋友,是因為她對苦煉門存在或消失,全都無所謂。她有黑塔,有師父和好友,苦煉門于她并無任何緊密關系。
但李舒不一樣。
李舒和栾秋之間,摻雜了太多難以理清的東西,亂麻一樣混成團。
大瑀江湖人和苦煉門長老們,如今暫時同一陣線,不過是因為在“除去千江”這件事上有共同利益。
千江死後,他們必然要面臨新的問題,與各自身份、陣營相關,更與舊日怨仇相關。即便退一萬步,當日殺死曲天陽的不是苦煉門而是曲青君,曲青君這樣栽贓苦煉門,她當時又是浩意山莊的人,如今也依舊是大瑀江湖人,雙方立場互換:又成了苦煉門要找浩意山莊的人讨說法。
理不清,栾秋每每想起,隻覺得心亂。
“不過如果一切都如他們所說,借明夜堂名義犯事的不是李舒,而他又是被椿長老推到前台的替罪羊,隻要李舒願意離開苦煉門,你把他帶回大瑀,豈不等于解救他?”
“我沒想過把他帶回大瑀。”栾秋說,“他回到大瑀,無論對他還是對我,都是莫大的麻煩。”
陳霜吃了一驚,似是沒料到栾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很快笑了笑:“你比我想的要成熟許多。”
栾秋還要解釋,陳霜接着說道:“不過你也不用多想,維持現狀即可。我看得出,李舒十分中意你。且不論這種中意裡有幾分真幾分假,至少是我們可以利用的。你好好騙他哄他……”
栾秋皺了皺眉,很輕地答:“不,我不會騙他。”
這一句并非說給陳霜聽,而是信口吐出的真言。他也不是要陳霜相信,隻是心中認定的事情,講出口時再輕再快,都有千鈞的重量。
陳霜聽清了,怔了片刻,忽然笑道:“哎呀,我真是……我怎麼總撺掇有情人騙有情人,真是罪過。”
他一副又要說故事的架勢,栾秋把目光投向低飛的雪奴。
不知李舒喜不喜歡鷹?栾秋想,跟雪奴親近之後,一定要把雪奴帶到李舒面前,讓他看看這漂亮又威風的鳥兒。
山的另一面,濃重的陰影裡,星一夕和李舒正靜靜站着。
陳霜與栾秋說話的聲音傳到這兒,即便是以李舒的耳力也聽不清楚。
但星一夕不同。他有絕佳的耳力,自從失去雙眼便一直苦練,再加上“明王鏡”内力的加持,他是苦煉門耳朵最靈的人。
“然後呢?”李舒小聲追問。他隻隐約聽見那兩人說到苦煉門難以撬動。
星一夕張了張口,很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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