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幾年吧,聽人說南面有好多人要打過來了,城裡頭有錢人收拾東西趕緊跑,那段時間街上到處都是馬車,一輛接一輛地跑,跟我一起的叫花子叫我跑,我想我也沒錢,還怕人家當兵的搶我不成,就沒跑,我那時候想啊,等那些有錢人跑了,就到他們院子裡轉轉去,沒準就能撈到一兩件寶貝呢,拿去賣了,我就有錢了,吃叫花雞……
他身子忽地一僵,把那手舞足蹈的樣子收了一收,站起來低頭看看我,又猛地坐下來,坐得端端正正,兩隻手我在腳腕上,向我低頭道:“鏡先生,失禮了。”
他悄悄伸手擦了擦嘴巴邊。
我瞧瞧他,看見他滿臉的绯紅幾乎都已經退下去,隻有眼眶周邊還帶着些紅,便搖搖頭,問他:“還要酒麼?”
他猛然搖頭,頻頻擺手道:“不不,不要,不用了,多謝先生。”
我點點頭,說道:“無妨,你再講吧。”
他愣了愣,試探着開口。
我……是我想得太好了,南方造反的軍隊果真開了來,我無父無母也無銀錢,卻也沒能逃開,軍隊死了人,便要添口,便要抓壯丁,城裡其他人都逃命去了,我身子雖瘦小,卻也還算得上壯實,就也叫他們拿去做了個兵。
趙延清這個名字,是帶着我的小兵起的,他讀過幾年書,因此該有些學問,他喃喃着:“山河綿延,海晏河清”,說:“趙三七這名字雖樸素,也頗有寓意,隻還粗野了些,我給你起個名字,就叫趙延清吧。”他瞧我年紀尚幼,便對我多加照拂,閑暇時候也教我識了兩個字,他曾教我說:“天下之大義,由于心,系于身,出于行。而四海苦亂,君者不君,士者不士,今舉旗者,望之具雲氣,可知聖也,盡綿薄之力與随,亦幸也,可乎”我是聽不懂的,至今也不懂那些拗口的詞句,隻是他念叨的時候太多,我便跟着記下來了。
那個人,在軍隊裡待了許久了,才從小兵升了十夫長,但這職位不過他自己認的罷了,他身子并不強健,隻得到夥房去做些事情,時候長了,做了大廚子倒是真的,他叫我跟着,便能做些相對松快些的活計。
跟得久了,我知道他很不一樣,至少是和隊伍裡其他人不一樣,比如說他念叨的那些話,除了我迷迷糊糊地聽了一些,是沒人耐煩聽的,大約這也是他與我親近的緣由;比如同營的兵講些葷笑話時,隻他不哄笑出聲,臉色陣紅陣白,卻也不挪位置,那些小兵知道這些,常說些葷話逗他,他回回臉紅,卻無意回避一次,時候長了,那些兵莫名對他生出敬意來,便少逗他了;比如他有時候會看着火堆發呆,喃喃地背些書,拿着樹枝在那些炭灰上一筆一劃地寫東西,我偶爾認得出兩個字,很多時候卻認不出。
我瞧什麼都新鮮,還能學學,也跟了他許久,因此他教我的東西,死的時候我都還有些記憶,到了黃泉地府,便更清楚了,現下樁樁件件都記得清楚,有時候不自覺便想起他來。
不過他怕是早就投胎了。
也沒多少日子吧,隊伍開向北方,便和别的隊伍打仗,勝了兩回。我在後頭夥夫軍,不曉得如何勝的,隻曉得全軍歡呼,那幾日糧食多煮了幾碗,再後來就敗仗了,前軍死了精光,隻好夥夫再上,我剛剛抄起鍋蓋就被人架了起來,一群不認得的人把我綁起來扔到一邊,後來又有幾個人被扔過來,倒在我邊上,我認得出其中一個是他。
那些我不認得的兵把他獨獨拖将出來,用棍子打他,用腳踹他,嘴裡叽叽咕咕罵些葷話,後來又有個不認識的兵來了,跟這些人說了幾句話,轉過頭來問他要不要投降,他沒說話,那些人便又踢了他幾腳,他沒說話,他看看我,又把眼睛移開了,又挨了幾腳。
我知道他想跟我講話,但卻至今不知道他要跟我說什麼,他身子本就弱,那頓毒打過後兩天,他就在我邊上斷了氣,死前他沒跟我說話,看都沒看我一眼。有兵來拉他出去,這才知道他死了,而後又有兵問我們投不投降,我大約知道這叫儆猴,也是他告訴我的。
我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死,不過,既然他是這樣死的,那我也這樣死,就好了吧。
于是我也沒有說話了。
趙延清說完了他的故事,臉上的紅也幹淨了,他低聲道:“叨擾先生了。”
我搖搖頭。
他繼續說:“我沒在黃泉看見他,他大約已經投胎去了,派發湯藥的時候,我總不得不把那些記得的事情一遍遍再想一遍,一天天的,如此三百年,當真有些煎熬了。”
他站起來,向我拱手:“先生,我如今去往輪回,這些事,也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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