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頭道:“我知你行事謹慎,可長此以往,難保不會露出破綻,留下證據,到那時,叫我如何保住你?”
吳南笑着道:“我不會露出破綻,你若一定要阻我,何時找到證據,再與我細說。”
老李頭厲聲道:“若有一日你被捕,你叫他怎麼辦,受你拖累,入了牢獄麼?!”
吳南面色一變,他眯起眼睛,握緊了手上的劍柄,道:“他想做而不願做之事,想做而不敢做之事,都有我替他做,我會保護他,不勞你費心。”
“你!”老李頭一時哽住,他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吳南站在屋子裡,他将手覆上自己胸口,低了聲,很低很低地說:“我會保護你的。”
後來吳南站在奈何橋上,他已經忘記了一切,他望着忘川的水流着,心裡隻有那麼幾個字:“他,為,活,去,下。”如何組合他已經忘記了,他歪歪頭覺得,不久之後,這幾個字也會被忘記吧。
花海
我坐在船舷邊上,兩隻腳懸在船外,北冥在向兩邊奔逃,于是我的船有些歪側了,我數着點瞧它何時會翻,那些北冥便又聚攏來,把船正了過來。
黃泉的天從來都是這樣灰蒙蒙的黃色,那些魂魄飄散在各處,散布着微弱的光,這裡從來沒有陰影,但一切都是暗淡的。
船停在奈何橋前,我把葫蘆口含在嘴裡,沒有喝酒的意思,隻是感覺到葫蘆裡湧動出來,醇厚得有質感的酒香,彌散在口鼻内。
我把鏡子放在膝蓋上,湊身去看看見鏡面裡透出了背面不規則的紋路,一道道,一條條,交錯複雜,千織萬縷,我把鏡子倒扣過來,用手摩挲那些圖紋,這些線彎曲變化,雜亂無章,這些線有的延長,有的卻在時刻新生,時深時淺,時斷時續,難以名狀。
曾有渡客拿着這鏡子問我:“這背後的紋路是什麼?”
我回答他:“是軌迹,這裡的每一條線,都是一個命運的軌迹,它們交織,錯雜,重合,分離,延伸,這就是命運。他們鑲刻在這裡,便也鑲刻在這裡。”我指指自己的腦袋,呼出一口氣。
渡客看看鏡子,擡頭看看我,慢慢扯開了一個笑容。
我摸着鏡子上的紋路和線條,給葫蘆塞上塞子,挂回腰間,擡頭看那橋上的人,他們正向橋那邊去,腳步匆匆,鏡子上屬于他們的線路便慢慢延長,再分出枝杈來。你是否以為死亡是命運的結束,其實不是,你的軌迹遍延到一切消失,或者說我消失。我深吸了一口氣,又把它吐出來。
這是浮生鏡,而我是鏡浮生。
“鏡先生!”我聽到這聲音,清越帶有少年人的沙啞,我擡頭去看,看見孟如手下的一個鬼卒,站在橋中央,手扶着欄杆,把頭探出來張望,那張臉很算清秀,桃核狀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色發紅,有些微喘,想是跑久了。
我知道這是五十年前新換的鬼卒,叫做趙延清的,他生前病死早夭,死時隻十四五歲,因而成了鬼,還帶着些孩稚氣,因着褪不了的好奇心,便當了鬼卒,當時說是:“待個數百年,玩夠了再去投胎!”這志向倒是難得,我知道許多鬼卒,他們受不了黃泉長久的不死與寂寞,就在某一天重入輪回,幸而黃泉從不缺鬼卒,因為黃泉從不需要鬼卒。
我不知道這個孩子還能待上多久,還能這樣不寂寞多久。已經發生的事是必然發生,所以我知道所有;還未發生的事,即使是我也不知道。
我站起來,仰頭去看他,隻是看了他一眼,他便瑟縮了一下,退後了半步,站直了身子,抱拳向我行禮,似模似樣,他低頭道:“鏡先生,黃泉路上似有異狀,在彼岸花海處,我等不知緣故,不敢輕舉妄動,特來請教先生。”
我點點頭,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去,把紅透的臉藏進手掌後面,說:“大人近日忙于配置湯藥,不便來訪,故遣我來問的,麻煩先生了。”
孟婆湯是由天下人的點滴血淚積聚而成,這血淚時多時少,時濃時淡,攪和到一起,常不均勻,既不均勻,劑量便難以控制,若是不留意時,殺得魂飛魄散的事情曾有,記憶尚有殘餘而入輪回的也有,如此雖不會惹什麼大禍,可是攪得人世一亂,大量人魂湧向黃泉,便十分麻煩。
孟如因此便時時将收集來的血淚聚集一處,用那把木的湯勺攪拌,這樣做出來的湯藥,才當得上是孟婆湯。
這件事約是五十年一次,這時候孟如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數年不出門半步。
我對趙延清點點頭,應他說:“你且去吧,我這就往黃泉路上看看。”
“是。”趙延清再抱拳行禮,轉頭跑下橋去了,孟如不在的時候,這些鬼卒就端了一口大鍋杵在奈何橋前,逢人便遞上一碗孟婆湯,若不願接湯,他們卻是不攔的,隻是,那人卻無論也走不過奈何橋。從頭來過,這是規則賦予的公平。
我想起許久以前,沒有鬼卒,沒有孟如的時候,我在奈何橋前畫了一條線,魂體們從那裡跨過去,便都被滌淨了,隻是這種方法暴烈,奈何橋下,忘川裡的北冥,有一部分就是那時候的産物。
北冥很機靈地把篙扔了起來,我便接住了,把篙一劃,将船靠岸,并從船上下來,在奈何橋口,順着黃泉路到路的另一邊去。
人說碧落黃泉,其實沒有碧落,隻有黃泉。黃泉路是通往奈何橋的接引道,無數的鬼魂在這裡出現,并沿着黃泉路,喝了孟婆湯,走上奈何橋,從此步入輪回,鬼魄死後,并不需要有人接引的,他們從來隻知道自己一步跨過,就到了黃泉路上某處,前方是奈何橋,并且知道,自己該去奈何橋,迎接自己的,會是輪回。
也有些魂靈,他們不甘于回溯黃泉,妄圖逆轉生死,于是便回頭去,向着奈何橋的反方向去,但黃泉路的那邊,隻是一片影影綽綽的迷蒙灰色,從沒有盡頭。黃泉路是沒有回頭路的,過了奈何橋,是規則的意志,浮生鏡上的紋路,便從此生出枝丫。
我沿着黃泉路,向彼岸花海去,沿途偶有鬼魂見我,他們頓住腳步,低下頭,等我從他們面前走過了,才再行進。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大部分的鬼魂對我都懷着恐懼,這是對于過于厚重的物體的一種敬畏,我知道自己過于厚重了,這是沉甸甸的,一步步從不曾走到盡頭也不曾有盡頭的感覺。
從奈何橋去,沿黃泉路走約莫二十裡,遠遠可以看見一片紅色的光在遠處暈散着,那光暈得遠處黃泉的天也染上了紅色,盡頭的紅與灰交融在一起,仿佛人間落日的餘晖,夕陽将盡未盡,顯得那樣曠遠而綿長。
這邊是彼岸花,走近了,才看見它們細瘦的莖撐起細長的花瓣,那花瓣嬌柔綿軟,根根舒展開,圍成一圈,紅光便從這花心裡綿綿蕩漾出來,像一簇簇活火,燃着,燒着,最終點燃了自己。
黃泉路兩邊,有這樣大片大片的彼岸花,映得黃泉的天這樣紅過,黃泉沒有風,彼岸花這樣伸長了枝葉,混亂地無章法地輕微搖晃,隻有當新魂從黃泉那邊出現時,便如同當真大風刮過,萬萬株彼岸花向那處傾倒,等那新魂走遠,才一個個又恢複原樣,參差不齊地搖動。除了一些,它們把莖葉和花瓣蜷了起來,縮成一團。
我遙遙地看見,那邊彼岸花的簇擁中,有一個人,她的長發束起,穿了一身不甚顯眼的灰袍,她微微彎腰,低頭去看那身邊的彼岸花,忘川的霧氣似乎在這一刻又湧上來,我看不清那個人,她幾乎與黃泉的天地融為一體。
我向前邁了一步,卻又頓住,再細看那人,不敢再上前去一步。
我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不在我的記憶中,那麼隻能說明,她誰也不是。
我無措地站在原地,心下升起了一些慌亂,這感覺我已許久沒有感受到了,這時忽得全湧上來,我便因此而退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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