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笑起來,說:“猛子哥一家捉魚呢,在東邊那顆柳樹底下,喏,就那棵,你沿着河岸去找,碰得着他們的。小姑娘,手腳可看着的,這岸邊可滑,仔細摔了,你這細皮嫩肉的。”說着他哈哈大笑起來,也不知笑些什麼。
元婉向他點點頭,便提步沿河岸走去了,那男人笑得夠了,倒停了下來,斜着眼睛嘟囔:“不像個孩子,怎麼都不見笑影的?”
于是元婉轉過頭來,扯着嘴角賞給他一個笑,他反被吓到似的,讪讪着打哈哈:“啊哈,快去吧快去吧。”
元婉把頭低了下來,踩着河岸的泥,一步步向東邊過去。
順着河岸往前走,一棵棵柳樹斜斜倚在岸邊,那些柳條一根根垂進河裡,漂在河上,被流動的水帶着向一邊牽過去,河裡面是柳樹的影子,被水流晃得模糊了。
元婉向前走去,在一棵殘柳那邊瞧見了孟生一家,這棵柳樹真是大啊,那枝幹粗得一人環抱不住,然而北面一根大的枝子卻被生生刮斷了。元婉向那邊瞧了一眼,站了一會兒,把身子縮到樹的後面,從後邊探出半個頭,小心看過去,不讓那家人看見。
她聽見一陣笑聲。
不遠處的淺灘上,男人正舉着一根削尖的木棍,瞅準了水裡頭一條遊魚,猛地向下捅過去,那棍子讓他插進水裡,“噗”一聲水花四濺,魚倒跑掉了,男人氣得把那棍子一扔,砸進河邊的泥地裡,又撿起不少泥點子,灑在男人小腿上。
“哈哈哈!”孩子指了指男人大笑大跳,又拍着手問:“爹,咱怎的不用網的?”
男人把眼睛瞪大,吼孩子道:“你告訴老子,咱家的網呢?”
孩子終于想起這茬,他撓着腦袋,讪讪着笑:“搬家的時候……忘了拿。嘻嘻。”
“呸!”男人嚷道:“你倒還有臉皮子笑,敗家玩意兒你,光顧了那兩堆草紙,把吃飯的家夥丢到你那死腦瓜子後邊去了!”
孩子被這話激着了,向男人吵鬧:“什麼草紙草紙!那是我姑給的書本子,教我以後考秀才用的!”
“呸呸呸!”男人說,“什麼秀才不秀才的,屁用沒有。”
孩子在水裡頭跳腳,忽的吭哧吭哧向男人跑過去,抱住男人一邊小腿一拉一扯,男人冷不防給孩子絆倒去,栽進水裡,他那另一邊大腿因着也一砸,把孩子砸倒,讓他也撲進水裡去了。女人坐在河岸的一塊大石頭上,看着他們吃吃發笑。
元婉站在那殘柳後面看着,看見男人和孩子一同栽進水裡,又都坐起來指着對方哈哈大笑,她輕輕笑了一下,扯了嘴角,便又凝滞住了,她從懷裡拿出那條石魚,把它壓在心口,握緊又握緊,可她還是覺得心空空的,又好像滿滿的,很沉很重的東西塞在那裡,太重太沉了,她幾乎想要嘔吐。
她的手心滲了汗水,手指再一捏緊,那石魚從手心裡滑了出去,砸在地上“咔”一聲裂成兩半,這聲音似乎格外震耳,元婉蹲下把那兩塊石頭撿起來,她匍匐着,小心擡眼去看那一家人,她覺得那動靜太大太大,女人的臉似乎向她偏了偏,偏了過來,她怕得縮緊身子,過一會兒,才慌慌從那柳樹後邊跑走了。她很怕很怕,非常怕了,眼睛發幹發澀,她不停地眨眼,抹眼,眨眼,抹眼……
夜裡元婉在那竹屋的床上躺着,本來閉着眼睛的,卻一直一直醒着,等到邊上的床上傳來男人女人和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她才把眼睛睜開,看着天花闆,看了很一會兒。
月光從她身邊的窗戶照了進來,那瑩瑩的光色純淨漂亮,她伸手去摸,快要碰到的時候,卻又把手縮了回來,她順着光線的方向側身看過去,看見那光把旁邊的床照了很亮,三個人的臉沐在月光下,就連男人粗犷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孩子的臉更是隐隐的有光亮。
元婉恰在月光底下的陰影裡,窗下的竹牆把月光遮嚴實了,元婉藏在那個陰影裡,始終沒敢挪動,她又仰躺起來,隔着月光看天花闆,漸漸把眼睛閉上了。
第六天早晨,趁男人,女人和孩子又出去找野菜抓魚蝦了,元婉便把身上穿了有幾日的麻布衣服脫了下來,換上那件白色的絲衣,門忽的被推開,孩子竄了進來,瞅了元婉一眼,又迅速奔出門去,“啪”一聲把門摔上。
元婉把衣服穿好了,瞅了瞅胸前淡紅色的印記,把石魚的碎片拿布包好,塞進懷裡貼身藏起,再去開門,看見孩子蹲在門口,在泥地上畫圈。
孩子聽見門的動靜,從地上猛彈了起來,閉着眼睛急急向元婉道歉,口裡磕磕巴巴,隻得直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回去隻是拿他爹的煙管子雲雲,這樣唧唧歪歪好一會兒才擡頭偷偷瞅一眼元婉。
元婉向他搖了搖頭。
孩子長舒了口氣,他把元婉上下打量一陣兒,又把頭偏過去了,然後才嗫嚅着問她:“妹妹,你是要走了麼?”
元婉看着他,抿了抿嘴,點點頭。
孩子把頭低下來,瞅着自己的腳尖,把兩隻手捏來捏去,說:“我知道。我媽說,你的衣服看着就不一般,這就知道你不是我們一樣的人,遲早是要走的,我隻是沒想到有這麼快。”
元婉擡頭看看天,又看看孩子,隻是站着,一聲不吭,孩子忽然把頭擡起來,說:“妹妹,你不走好不好?”
元婉眨眨眼睛,歪着頭看他,孩子讓她急跳腳了:“我娶你,你做我媳婦,就不走了,好不好?”
元婉讓他逗着笑了,臉上爬上一絲羞紅,進而卻又變回蒼白,她把那笑收了回來,向孩子緩緩搖頭。
孩子把頭又低下來了,他讷讷地說:“我知道,你很好看,和我姑一樣好看,我姑嫁去了外邊,你也要去外邊了。”
他斂着眼繼續道:“我姑是見過世面的人,我最崇拜的就是我姑,她叫我多讀書,留了許多書給我,可那哪有用的?我姑要走,你也要走……是沒用,我還把家裡的打魚的網給弄丢了……爹罵了我好多次的……”
元婉瞧着他,從懷裡摸索出一樣東西,伸手握住他的手,孩子讓她一驚,那隻被握住的手一動不敢動,元婉把那東西放進孩子手心裡,把他的手指合上,握緊,低着頭,聲音啞啞的,仿佛粗粝的石子摩擦發出的咔擦聲,每一個字,都帶動着喉嚨一陣刺痛,這幾個字便擠出得格外艱難:“有,有用的……”
孩子盯着元婉握着他的手,臉頰上飛起一片紅,抿了嘴,過一會才讷讷着道:“你和姑都這樣說。”
元婉閉了閉眼睛,又把眼睜開,她放開那隻手,聲音低低的:“能知道,知道,知道……這,這比不知道,要好。”她頓了頓,低垂了眉眼,似乎做了個口型,然而沒有發出聲音。
她擡頭看孩子,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的張開手臂,卻又把雙臂合攏了,猛的将孩子一推,孩子讓身後的不知什麼絆了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元婉一扭身,向屋子後邊跑去。
元婉跑着,她向遠離了村莊,遠離了村民的河的上遊跑去,直到她似乎聽不見人聲,聞不見炊煙,看不見屋舍了,才慢慢慢慢慢下來,她不跑了,她開始慢慢走,覺得喉嚨裡又是一片腥甜的味道,她大口大口的喘氣,頭隻是眩暈,兩條腿不住地發軟發抖,她終于停下來,在河邊一塊青石上坐下來。
這塊石頭仿佛在河邊上呆了很久,上面有許多青苔,軟綿綿的,元婉把腳浸在河水裡,感覺河流在沖刷着她的腳踝,把她向河的下遊帶去,她撐着眩暈的頭,低頭看向河水,眼睛盡管發花,但她似乎仍然看見了些許的影子,那個長發散亂的,臉通紅的女孩,從水裡看着她,她大口地喘息着,嘴角似乎卻露出笑意來。
元婉坐在這裡,看見她的氣息平穩,那笑容仿佛真的從她的嘴角流了出來,她的眼睛又開始發漲,發澀,然而似乎已經不會流淚了,她想着哭,又想着笑,看着河裡的影子,她大約知道自己的歸宿,她不存在這裡,她不該存在,于是她伸手去,觸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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