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傘當真派上了用場,就在不久。
過了不消兩月,春天還未過去,夏季的大雨卻提前來了,還沒過了清明,雨便傾盆過來,那雨極大極暴,打得屋瓦啪啪作響,聲音經久不歇,城裡的街道灌滿了泥水,人一踩,就是一腳泥,稍稍擡起來甩甩腳,又被水涮幹淨了;城口的河溢了出來,雖還不至于淹了那小橋,卻也淹了兩邊低窪處的街道,便不再有人在那處買賣東西了。
河的上遊,那座堤壩搖搖欲毀。
這檔口,自然沒有孩子再去學堂上學了,孟生便隻好成了遊民,我為元婉買藥時,常在門口瞧見他,他打着那把傘,在元府門口不遠的拐角站着,盯着元府的牌匾看,看了一會,便又走開了。
那把傘白淨漂亮,絹做的面上蒙了一層油紙,絹上繡了紅梅,一朵一朵,開在白的傘面上,在陰暗的巷道口裡紮眼得緊,叫人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那雨愈下愈大而沒有停的意思,鎮上的年輕男人,撂下了手上的一切事務,去那河上穩固堤壩,孟生也隻得捋起褲腿提起袖子跟了其他人去了河上,縣太爺在堤壩邊上指揮得焦頭爛額,常常滿頭大汗,一袋袋的沙土,石頭子被運到河邊去築穩堤壩,可大雨不停,一切工作都是徒勞,人們日日望着陰沉的天,漸漸惶惶然。當有幾家的男人被溺死在河裡之後,有那麼一種聲音,在鎮子裡響起。
“這是天災!是天災啊!”那個外鄉的老女人,幾個月前來到這裡,靠着乞讨維生,人們知曉她一貫的神神叨叨,穿着破爛的,花花綠綠的衣裳,臉上塗着奇奇怪怪五顔六色的塗料,搖着一把小破幡子,在鎮上的街頭巷尾四處轉悠,心善的給她兩個銅錢,她反沖上去一頓的胡謅侃,漸漸無人睬她,她才沉寂下來,誰知大雨一來,她又興奮了,在街上淋了雨跳舞,一邊嘴裡又吐出這樣的話來。
人們聚在縣衙集會,這時聽見這話,便都驚異地回頭看她,她便愈加滿足似的,爬到周邊堆放着的,更高的沙袋上,搖她那把幡子,對着衆人指點,道:“無知,無知!如今大水,是河神之命,将要降罪于我們!是河神,他怪我們未與他祭品,犯了大怒!應以童女獻祭,熄了神怒,雨水方息,我等方能活命。”
有個青年人遙遙便啐她一口,說:“呸!老婆子胡言亂語,子不語怪力亂神,如何有河神一說?”
那老婆子本搖頭晃腦得厲害,這時動作定住了,她用那幡子頂頭去指那青年人,臉上浮出慌亂的神色,忙忙道:“你,你這些人,竟不信河神,不信能掌人命運之神!何等無知。青年人,你沒見過大水,那是十年前,河東的大水,那時漫天大雨,淹了田舍,淹死好多好多人啊。那就是河神發怒!發怒!若不以童女進獻河神,他便怒氣不熄,淹了這裡,淹了你,淹死我們所有人!”她一面說,一面神情又鎮定下來,微微擡起下巴,在沙袋上面跺腳,俯視着地上的人,不留意間,她腳底跺了空,從沙袋上邊滑了下去,跌在泥地裡,沾了滿臉泥水,惹得人哄笑起來。她羞怒地捂住臉,從地上爬起來,怒視着衆人。
“妖言惑衆!”縣太爺喝道:“着人來,把這婆子趕去,休要擾亂了集會。”
那老婆子聽見這話,擡頭去看聲音的源頭,正瞧見縣太爺站在高地上,忽得又跌倒坐在地上,指着縣太爺吃吃發笑:“是你!是你!原來是你!啊啊啊,哈哈哈,你不信我麼?不信我麼?”
縣太爺忽的變了顔色,提高了嗓音喝她道:“還不把這妖婆子拿下,送到監牢去,任她在這胡說八道麼?”
兩邊的衙役都愣了一下,立馬上前把那婆子拿住,擡了起來,老婆子挺直了身子,四肢拼命掙紮,一面還瞧着縣太爺嘻嘻直笑:“呵哈嘻嘻嘻,是你啊!是你!你忘了麼?你忘了?你信我的,信我的。河神!河神呢!世上是有神的呵!送祭品,送了祭品去,那個祭品,那個祭品是!”
縣太爺把眉毛擰了一團,怒氣沖沖,大聲喝道:“縱有河神,也是護人安康,保民福澤的福神!如何有索要祭品的道理?若當真有,那必不是福神,是妖神!既是妖神,何必祭他,助纣為虐?倒不如叫他自滅去。此雖是天災,全沒有所謂鬼怪神靈作祟搞鬼,你這婆子胡言亂語,妖言惑衆,當打闆子。”
縣太爺叫了左右人來,吩咐道:“把這婆子打上二十大闆,送監牢待審。”
左右衙役應了,把婆子拖走,那婆子遠遠地還笑着,那嘻嘻哈哈的瘋癫笑聲隔着大雨,一陣陣混雜着雨聲刮到人的耳朵裡,縣太爺無端地略聳了聳肩膀。
然而河神的謠言仍然傳開去,鎮上的人議論紛紛,相互招呼時,瞧着人家的女孩子,笑容裡每每帶了些别樣的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真的沒人看嘛
追憶
元婉的病本已有所好轉,然而大雨一下,冷氣混着濕氣侵入她肺腑,病便又重幾分,縣太爺整日把河堤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很有幾天沒來灌她藥吃,她便自在吩咐丫頭倒了藥,避了大夫,隻日日躺在床上喘氣,病隻得是一日日加重了。
她的臉色一度開始變的蒼白,一天勝似一天,她不時的咳嗽,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她的臉頰一天連着一天地凹陷下去,眼球越來越突出,那張薄薄的面皮仿佛單隻巴在頭骨上,也沒了血肉相隔,叫這張本該清秀的臉越發可怖。她常撐着床闆坐在窗前,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院牆,一會兒,又躺下去。
忽有那麼一日,紅暈重新爬上她的臉頰,連嘴唇也漸漸有血色,她自己也有察覺似的。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急,她臉上似乎好了許多,隻是仍然大喘氣。她遣了院裡的丫頭,單留了我一個。沒了人聲,院子便都暗下來,她開了窗戶,讓風從窗口灌進來,把她的衣服吹緊,這本來是小的尺碼,這時穿在她身上卻仍顯得寬松,衣服被風刮得緊貼在她身上,瘦骨嶙峋的軀體這樣顫抖了一下,又是一下。我把窗戶關上。
她叫我在屋裡擺開一張長案,從床底下翻出兩壇酒來,搬上案幾,她吩咐我拿來兩隻酒碗,倒滿了,擱在桌上,她從床上掙紮着,要我扶她坐起了,再端起一碗酒水,自己先抿了一口。
“浮生。”她喚了我一聲,“來喝酒。”
我頓了一下,輕喚了一聲:“小姐?”
她臉上先染了幾絲绯紅,從酒碗裡擡頭,眼裡終于含了神采,不再像個死物,她看向我,應了一聲:“浮生。”咧出個幹巴巴的笑,仰脖将一碗酒灌進喉管,她嗆得咳嗽起來,眼淚險些滑出眼眶,她擦擦眼睛,指指空碗,示意我為她倒酒,我頓了頓,又續了一碗。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道:“浮生,你可知道,這酒叫平靈白,是祭祀神靈用的酒。”
我不吱聲,我喝過許多酒,這酒我自然也嘗過,它原叫作“萍靈白”,因此不懂它的人常以為它是以浮萍釀做,故此命名,實則浮萍原是不能釀酒的,這酒隻是米酒,特别的隻是用水,用的是無根之水罷了,人以為這酒釀成後,浮起的酒沫恰似河湖上滿溢的浮萍,便在它名字裡冠上了“萍”字。
人們傳說,浮萍遍布江河湖海之中,渺小脆弱卻瞧盡了人間百态,是神的使者,有監管人間雜事,上白神靈之職,故以此酒祭神。又有人覺得這說法可笑,辯說浮萍無根,随波而逝,如何當的起神靈使者,便棄了“萍”字,諧音作“平靈白”,但因大米為生活之基本,這酒倒還作祭神之用。
這酒入口淡而無味,後勁卻十足,灌下去暈得人不知東西,常使人醉酒至癫,所以此酒鮮有人喝,倒真隻能祭神。但它進了我腹裡,隻能如白水打個轉,沒什麼效用,可我知道有人因它喝癫過,那是許久以前的事,自此那人便不再喝這酒了。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敢動朕的皇後,殺無赦! 奈何上錯床之瘋魔少林 愛的告别沒有儀式 穿書後我有了四個爸爸 如果這都不算愛/離,或者忠誠+番外 神獸太美師父不敢看 姑娘,你這是喜脈 七日娘子 唯一的女孩 逆我者亡(強強) 奇怪的造訪者 倒貼,OK? 娛樂:玩刺激遊戲,讓楊蜜離婚了 星空有你+番外 腳鐐皇後 念你在心 反穿回來我成了滿級大佬 我恨我愛你+番外 人人都愛惡婆婆[八零] 徒兒,下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