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荷上前接過,轉呈到蔣母手中。蔣母識出是錦繡閣的手藝,見上頭紋樣精緻穩重,又有藥材清香自内透出,吸入肺腑,頓生一股清涼之意,不由笑道:「真是好東西,太醫有心了。」似香囊這等随身之物,富貴人家的女眷自有針線上人或貼身丫頭縫制,再不會用外男送來的,隻蔣母年紀已然老大,也無需再避嫌,且又是為着治病,遂吩咐道:「挂到我那七星杖上。」眼下蔣母雖已能走動,腿腳到底不如以前,便有丫頭在旁服侍,亦覺不便,長子便特特尋工匠用烏木制了隻手杖送來,為着便宜,時時在身邊擱着,這時另一個大丫鬟上前接過香囊,栓了上去。松石綠的香囊自烏木杖頭垂下,倒也十分好看。不多時,謝霖自榮禧堂告辭出來,才出院門,便見玉姨娘身邊的丫頭翠露并一個婆子等在門口,見了他一福身,「給太醫見禮,我家姨娘正等着太醫呢。」謝霖遂跟在身後來了玉菡閣,診脈之後,重又開過一張方子,删減數味藥材,又添了鼈甲等物。才開好,蔣晨峰便進得門來,禮見過後,謝霖拿出一隻拳頭大小的瓷罐,道:「此乃續筋補骨膏,有逐瘀消腫之效,于筋骨傷痛十分靈驗,将軍每日于傷處抹上一層,天長日久,自能見其好處。」蔣晨峰接過來起開封口一看,罐中藥膏漆黑油亮,便如一塊上好墨玉,藥香濃郁,忙謝道:「有勞太醫費心。」玉姨娘端茶上來,柔柔道:「老爺昨日還說腿疼得難受,不如現下便塗上試試。」謝霖見狀,亦道:「正是如此,将軍且先試試,若覺不好,再将方子換過也使得。」蔣晨峰自是從善如流,當即挖了一塊膏藥塗在腿上,隻覺甫一接觸皮膚,一陣火辣,須臾之後,便漸漸轉為清涼,一盞茶後,那舊日傷處疼痛已然不見,筋骨處暖融融的,甚是舒服,不由大贊:「這膏藥甚是好用,太醫好手段。」謝霖笑道:「将軍用着好便成。我已将配制的法子交與濟世堂,回頭将軍使完了這罐,隻管着人去濟世堂說一聲,自有人送新的到府上來。」旋即告辭離去。過不幾日,謝葦自甘州回來,才洗去一身風塵,還不曾抱住謝霖好生溫存一回,便先被驚了一跳,瞪圓雙眼,錯愕回問:「你方才說甚麼?再說一遍?」謝霖将章桓給的上好雲霧沏了一壺來,與謝葦倒上一杯,自已也端了一盞,惬意品着,慢條斯理道:「我說,那蔣晨峰活不了多久,至多再有三個月光景罷了。」謝葦見他神态自若,略一思忖,便也定下神來,啜一口香茗,問:「便是這幾日得的手?」又一挑眉,「怎生做的手腳?」謝霖放下杯盞,雙目微阖,「也不是甚麼新鮮法子,不過用毒罷了。」說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多虧祖師爺留下的那本《毒經》,不然,又豈能這般容易。」謝葦無意間也曾瞥見過那《毒經》上所載的諸般用毒法門,他于醫藥一途并無興趣,看過便算,至今也隻記得寥寥數種,曉得些毒蛇毒蟲之屬,自是猜不出謝霖如何施為,遂追問,「可會被人看出破綻?」謝霖搖頭微笑,将這數日間進出蔣府看診一事一一道來,細細講解道:「世人隻知夢海棠有鎮靜安神之效,卻不知夢海棠的花香雖聞之清幽,然經久不散,遇之麝香,可使血脈贲張,催人情欲。我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那蔣晨峰心思冷毒,然事母至孝,但凡得空,必去榮禧堂請安,他每日需用續筋補骨膏敷抹傷處,藥膏中的麝香已然滲入血脈,再聞到蔣母手杖上散發出的夢海棠香氣,一時或因毒性細微不顯甚麼,時日一長,累積下來,必難抑制。蔣晨峰又偏寵玉姨娘,晚間多是宿在她處,對着如斯美人,如何禁得起撩撥,纏綿歡愛自是常事,偏那玉姨娘所服藥物中被我添了一味鼈甲,此物滋陰補益,本于女子陰虛大有好處,卻不能與夢海棠并麝香撞見,他兩人陰陽交合,鼈甲、麝香、夢海棠三者相遇,自能引得毒性發作。蔣晨峰便是死,亦是死于寵妾床上,不拘怎生查驗,也隻會被當作是馬上風罷了。」謝葦聽完,隻覺這法子直可說是陰損至極,卻又周密之極。想那蔣晨峰何等身份,如若死得這般不體面,且不說身後如何被人議論,恐怕蔣府上下亦是一并面上無光,遮掩尚且不及,哪裡會有人想到中毒上去,那三味藥又是三個人分别所用,便有人疑慮,又如何查得出來。謝葦既已洞悉其中關竅,不由既贊且歎,末了,道:「莫叔泉下有知,當可瞑目。」一語既出,謝霖瞬時紅了眼圈,默然良久,輕輕道:「大哥,我想尋回父親屍骨,重新安葬。」當日倉促逃命,莫恒屍身葬得潦草至極,如今眼見大仇将報,謝霖便想在京城附近重擇吉穴安放,也好便宜日後祭拜。謝葦明了他心思,自然沒有異議,當下道:「好,你幾時得空,咱們便即起身回去。」兩人商量已畢,謝霖翌日便去太醫院告了假,隻說回鄉祭掃,柳思然自是準了。因此行無需趕路,待收拾好行囊,二人便自妫水碼頭乘船南下。此時正是夏日晴好,江面開闊,船行中微風習習,兩岸水鳥盤旋,處處可見沙芷汀蘭,縱是思及亡父一時黯然,比之當日進京時的凄惶茫然卻也不可同日而語,況有謝葦在側開解,三言兩語間,已将謝霖心思引到别的上頭,那悲戚之情便留不長久。船行這一路順風順水,隻十餘日便直抵鄧州,到此後,棄舟登岸,向車馬行雇了兩匹駿馬,從陸路直奔南诏縣。進了縣城,兩人先去買了鐵鍬、祭品等物,又到當日所住客棧宿了一夜,翌日一早,從客棧櫃上買些幹糧,便一頭紮進山林之中。當年逃亡之時,兩人于暗夜中将莫恒匆匆下葬,數年間過去,當日所走山路早已記不大真确,便隻得一點點搜尋,直尋到第四日,方找着莫恒葬身之所。那墳茔早讓雨水沖得平了,又生滿野草,已是面目全非,幸得謝葦那日插在墳前的斷木還在,上面「莫恒之墓」四字依稀可辨。謝霖供上香燭祭品,跪在墳前,将這數年遭際一一道來,待說到「爹爹,孩兒替你報仇了」,不禁失聲痛哭。謝葦憶及沔陽城中三年日月,平靜悠然,不覺亦是傷懷,陪着謝霖跪在墳前良久,忽道:「莫叔在天有靈,當知霖哥兒與我心心相印,有我在一日,定讓霖哥兒平安喜樂。還請您護佑我二人,此生共度,比翼白頭。」謝霖眼淚堪堪收住之時冷不防聽見這句,不禁一怔,轉頭去看,隻見謝葦神色鄭重地磕下頭去,愣了足有移時,方明白過來謝葦此舉,他素日裡臉皮也不算薄,不拘纏綿厮鬧,俱是放得開手腳,這時卻面紅過耳,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爹爹,那個……大哥和我……我們……過得極好,唯願就此相依為命,濡沫一生,您地下有知,可千萬莫要罵我胡鬧。」說完,也一并磕下頭去。兩人叩完頭,起身之際不由相視微笑,萬千情意盡在這不語一笑之中,如此一來,哀戚之情頓時淡了,兩人打疊起精神,抓過鐵鍬挖了起來。謝霖唯恐挖掘中傷及父親遺骸,動作間不免小心翼翼,饒是如此,兩人手腳不停,不過半個時辰便也挖了出來。莫恒屍身躺于地下數年,當日身上所穿衣衫已然爛盡,隻剩了一堆白骨,謝霖見了,鼻子又是一酸,強忍着淚水,同謝葦一根根撿拾出來,去附近尋了處山泉沖洗幹淨,收入此行帶來的一隻兩尺來高的瓷翁中。謝葦背起瓷翁,牽住謝霖一手,道:「等回了京,便将莫叔送去西山的樵雲寺,請高僧誦經超度。」謝霖狠狠點了點頭,「都說樵雲寺香火極是靈驗,爹爹又一向行善積德,佛祖有靈,定能保佑爹爹來世福壽俱全,再無今世之苦」兩人自山林中出來,原路返回鄧州,依舊乘船北上,直抵平京城。抵京後也不回家,徑直便将莫恒屍骨送入樵雲寺,施舍下不少香油錢,又花重金請高僧好生做了一場法事。謝霖本拟再擇一吉穴安葬了父親,不想一時沒能尋着合意的風水先生,便隻得先将遺骸寄存寺中,待日後再作打算。如此一通瑣事忙完,兩人方才回到家中略作休整,不料第二日四海镖局便派了人前來家中問詢,見謝葦回來,歡喜不已,趕忙将人請去镖局說話。謝霖送人出門時掐指一算日子,自己告假業已滿了,便将門一鎖,亦去太醫院中銷假。謝霖這一去一回足有月餘,此時盛暑已過,京城天氣驟然涼爽宜人起來,才步入太醫院大門,便見院中的兩株木樨已開出花來,微風一拂,隔着十丈遠便能聞見那股子撲鼻甜香,登覺心曠神怡,正要再往近走些,忽見薛仁和從東配殿中出來,急急自木樨樹下走過,直奔禦藥房,步履匆匆間,竟不曾看見謝霖打從門口進來。謝霖心中訝異,不知這位薛兄有甚麼要緊差事,一面暗自猜測,一面去掌院處銷假。柳思然見他回來,和顔悅色道:「這一路行程可還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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