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什麼事?&rdo;周瑜問。孫策看着周瑜,片刻後說:&ldo;我要查清楚,散布我是災禍謠言的到底是誰。&rdo;周瑜答道:&ldo;災禍已經好了,數日前有小規模的瘟疫,已經被控制住了。&rdo;一人跪在孫策面前。周瑜看了眼便知道是城内的百姓,又說:&ldo;不過都是些風言風語,市井愚民,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你回去吧。&rdo;那百姓忙自磕頭,撿回一條命,走了。&ldo;說我是太歲星托生,&rdo;孫策說,&ldo;所在之處,災禍橫生。&rdo;周瑜不答,反倒問道:&ldo;壽春有餘糧赈災嗎?黃蓋将軍那邊怎麼說?&rdo;&ldo;都被袁術揮霍一空了。&rdo;孫策重重坐回去,籲了口氣,答道,&ldo;帶不走的糧草财寶,被一把火燒了個幹幹淨淨。&rdo;&ldo;曹操那邊呢?&rdo;周瑜又問。&ldo;邺城有糧,但存糧不夠供應。&rdo;孫策答道,&ldo;點兵,我要出征。&rdo;&ldo;上哪去?&rdo;周瑜眉頭深鎖。孫策答道:&ldo;搶糧。&rdo;周瑜說:&ldo;你是主公,吳郡之主!又不是山賊,怎麼能四處劫掠?&rdo;孫策問:&ldo;你說怎麼辦?&rdo;兩人僵持在廳内,孫策似乎早已全忘了,當初是周瑜堅持不開倉赈災,否則現在全城早已餓得吃人了。&ldo;我讓子敬回舒縣,&rdo;周瑜答道,&ldo;調撥了一批糧米過來,省着點吃,能撐到明年三月。&rdo;孫策繼續朝外走,周瑜又問:&ldo;還出去?&rdo;&ldo;出去走走,散心。&rdo;孫策說。孫策翻身上馬,周瑜無計,隻得跟着。孫策出去巡視全城,城外的災民已餓得皮包骨頭,猶如骷髅一般,吳郡内情況稍好,集市上仍有米面供應,卻也已是天價。孫策去了次集市,吩咐抓了幾個人關進牢獄裡,隻覺得更是氣悶。到得城門前東集外時,氣倒是平了,朝周瑜笑着說:&ldo;嘿,連老天爺都與我作對。&rdo;周瑜答道:&ldo;子敬這幾日就回來了,說不得情況會好些。&rdo;兩人駐馬城前,孫策又見集市上人頭攢動,警覺道:&ldo;什麼事!&rdo;周瑜看到民衆圍聚時,心裡便咯噔一響,心道千萬别在此刻觸了孫策黴頭。然而城内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全城人都朝着東集前湧。一名黃衣道人身穿七星道袍,手持鏽劍銅鈴,站在高台上,正在為全城祈雨。而孫策的衛兵沖進了人群,頓時引發了一陣騷亂。&ldo;主公!&rdo;周瑜蹙眉道,&ldo;這個時候不可激化民憤,先安撫住再說。&rdo;&ldo;是你吧!&rdo;孫策絲毫不顧周瑜勸阻,一棍指向那黃衣道人,冷笑道,&ldo;散播謠言,妖惑衆人!你……你們……&rdo;孫策瞬間變了臉色,隻因他發現,張纮、呂範等人赫然也在集市上!&ldo;主公息怒。&rdo;周瑜忙道。&ldo;主公請息怒。&rdo;張纮等人亦前來行禮,孫策并不下馬,倨傲地看着于吉。于吉微微一笑,攏着袖子,朝孫策點了點頭。&ldo;于吉道長一月前于會稽前來,入吳縣。&rdo;張纮說,&ldo;其常在本地為百姓治病,更作《太平經》以救治貧苦百姓。因擔心城中之困,為主公行法,為百姓祈福。&rdo;&ldo;一派胡言!&rdo;孫策越聽越憤怒,吼道,&ldo;給我抓起來!&rdo;百姓嘩然,紛紛離衆而出,跪在地上,為于吉求情。不到一炷香時分,城内萬人跪地。周瑜暗道糟糕,孫策吃軟不吃硬,隻怕這麼一來,隻會讓他更鐵了心要驅逐于吉。于吉終于開口,說:&ldo;小霸王,你的護身符戴了嗎?何以戾氣仍如此深重?&rdo;周遭鴉雀無聲,孫策的臉色已經不能再難看了。他深呼吸幾次,握着武器的左手不住顫抖,似乎随時就要以棍擊碎于吉的天靈蓋。緊接着,周瑜伸出一手,搭在他的棍上,柔勁化解了孫策的剛猛之力。&ldo;把他抓起來。&rdo;孫策說。當夜,所有人都在為被投進牢中的于吉求情,孫策隻是置之不理,最後将謀臣們關在了門外。周瑜來到時,門外站了一群人。&ldo;我告誡過于吉道長。&rdo;周瑜說,&ldo;讓他不要再回來。&rdo;張昭說:&ldo;此時吳縣民情鼎沸,再囚禁他,實屬不智。公瑾,你得想想辦法。&rdo;裡面傳來一聲響動,周瑜知道孫策一定聽見了。&ldo;各位請回。&rdo;周瑜沒有承諾為于吉求情,一衆謀臣就都散了。周瑜推門進去,孫策獨自坐在案前,自斟自飲。&ldo;小霸王。&rdo;孫策嘴角一扯,現出嘲諷的笑,&ldo;咒我烏江自刎嗎?&rdo;周瑜在孫策面前坐下,拿走了他的酒,替了一壺茶過去,說:&ldo;從小到大,我未曾求過你事,如今求你一件事。&rdo;&ldo;說。&rdo;孫策冷冷道。&ldo;把這個收着。&rdo;周瑜取出護身符,說,&ldo;放了于吉吧,我不與你說道理,隻求你遂了我這心願。&rdo;轟然巨響,孫策把整個案幾掀翻,怒吼道:&ldo;你也信他這一套是不是!婦人之見!整個江東大旱,難不成還是我害的了!&rdo;孫策從來沒有對周瑜發過這麼大的火,乃至周瑜一瞬間怔住了,這已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ldo;我以為你會說,&rdo;孫策笑了起來,看着周瑜,說,&ldo;讓我不必放在心上,陪我坐一晚上。這不像你,周、公、瑾!&rdo;&ldo;我沒有……&rdo;周瑜一瞬間明白了,孫策也許就像先前的自己那樣,期待的隻是周瑜與他一并承擔,而非去挽回什麼後果。然而話已出口,一切都已太遲。&ldo;等等,伯符!&rdo;周瑜追着孫策出來,說,&ldo;我……對不起,伯符,對不起。&rdo;周瑜牽着孫策的手,孫策站在院内。&ldo;把它當個笑話吧。&rdo;周瑜笑着說,走上前去,搭着孫策的肩,要抱一抱他,卻被孫策猛然推開。周瑜又不安起來,像個做錯事的少年郎,看着孫策。&ldo;放了他。&rdo;周瑜說,&ldo;不是為的什麼天意,什麼預兆,他為城中的百姓治了病,救了人。看在這分上,饒他一命,隻讓百姓覺得你寬宏大量。&rdo;&ldo;寬宏大量。&rdo;孫策冷冷道,&ldo;饒許貢性命時,你也是這麼說的。&rdo;周瑜不作聲了,孫策又道:&ldo;旁的人求情,也就算了,如今你求情,于吉必須殺。&rdo;周瑜心中一凜,孫策說:&ldo;明日清早就行刑,我倒是要看看蒼天給我什麼報應!&rdo;官渡這夜悶熱無比,周瑜與孫策都出了一身的汗。孫策閉上院門,周瑜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又說:&ldo;伯符,聽我一言。&rdo;内裡不說話,周瑜歎了口氣,頭發濕得貼在脖頸上,知道孫策此刻非常煩躁。&ldo;其實我還是喜歡你這樣待我,對我發火。&rdo;周瑜說,&ldo;縱是與我打一架,也不要總是笑嘻嘻的。于吉……你還是回頭想想吧,殺了他又有什麼意思?老天爺就會下雨嗎?&rdo;周瑜沉默片刻,轉身離去。到得下半夜時,吳郡就像個蒸籠一般,天陰沉沉地壓着。周瑜從榻上起來,離開太守府,抵達大牢内。&ldo;周護軍。&rdo;守衛忙躬身道。周瑜擡手,示意他們暫時回避。進入牢房走廊,牢裡點着火把,于吉坐在角落裡,懶洋洋地抓虱子。周瑜:&ldo;為何還要回來?&rdo;&ldo;治病救人。&rdo;于吉悠然道,&ldo;不得不回,我可沒有你坐視百姓喪命仍無動于衷的心腸。&rdo;周瑜跪下,朝于吉伏身一拜,說:&ldo;我替城中百姓感謝道長救命之恩。&rdo;于吉起身,說:&ldo;趕緊走吧,趁還來得及。&rdo;周瑜心中又是一凜。晦明火光下,周瑜猶豫不定,于吉又說:&ldo;江東虎一身戾氣,隻怕你難得善終。&rdo;&ldo;道長言重。&rdo;周瑜說,&ldo;既是已親口批了命,公瑾自當不在乎,自古是人都會死,那又如何?&rdo;&ldo;那麼你還救我做什麼?&rdo;于吉掏着耳朵,笑了笑。&ldo;道長消弭了一場瘟疫,&rdo;周瑜答道,&ldo;并非散播謠言之輩,自當解救。&rdo;周瑜取來鑰匙,開了牢門,做了個手勢:&ldo;請。&rdo;于吉答道:&ldo;護軍,你倒是聽我一言,你走吧,我送你們一句話。&rdo;&ldo;明槍易躲,暗箭難防。&rdo;周瑜眉頭擰了起來,不解其意,正要詢問時,于吉又笑着說:&ldo;你倒是先出牢房外看看?&rdo;周瑜轉身沿着台階上去。天蒙蒙亮,樹葉上凝了一層灰暗的露水。黎明前的黑暗裡,大樹下站着一個人,背靠樹幹,一臉戾氣,正是孫策。&ldo;我就知道你會來。&rdo;孫策冷冷道,&ldo;現在這府裡,顯然已沒有人把我放在眼中了。&rdo;周瑜低下眉眼,垂手沉默以對。太陽升起時,集市上一陣喧嘩,孫策的衛隊将于吉五花大綁,推到東市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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