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老頭子還沒來呢,&rdo;周瑜說,&ldo;莫要窮緊張,他那人……&rdo;&ldo;周瑜!&rdo;一個威嚴的聲音在廊下說。周瑜登時一個寒戰,孫策沒料到連周瑜居然也有怕的人,當即尴尬站着,半晌想不出一句話來問候。隻見廊前站着個膀大腰圓的文官,眼睛不怒自威。周瑜忙起身作揖,說:&ldo;堂伯。&rdo;那人正是周尚,孫策便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拱手道:&ldo;周太守。&rdo;&ldo;唔。&rdo;周尚已知孫策身份,周瑜的拜帖上寫清楚了的,便上下打量二人,末了說,&ldo;進來吧。&rdo;孫策入内就座,周瑜走到孫策身後,跪坐到孫策左側稍後一點,接過侍婢遞上的杯,給孫策泡茶。周尚多年未見周瑜這個堂侄兒,四年前還是周異出殡時,匆匆見得一面,那日孫策也在場,如今周瑜竟已成了孫策的部下,當即大覺意外。就連孫策自己也有點詫異,回頭看時,周瑜卻一個眼神,令他稍稍心安。&ldo;前些日子,聽聞你父近況。&rdo;周尚開門見山便問孫堅之事,又道,&ldo;舒縣也送了信來,年前你舅途經丹陽,小聚一番,談到你韬光養晦之事,都說不容易。&rdo;&ldo;周大人過譽了。&rdo;孫策一揚眉,誠懇道,&ldo;父親身故,萬念俱灰,隻想為父守滿三年的孝。&rdo;周尚冷笑一聲,說:&ldo;周瑜這般迂腐,你也迂腐?我若是哪天歸西了去,自是不必讓我兒守滿三年的。&rdo;孫策不好意思地笑笑,周尚又道:&ldo;周瑜,你娘身體如何了?&rdo;&ldo;托福安好。&rdo;周瑜見到堂伯時,整個人的氣質便沉靜下來,眉眼間帶着年少氣息,說話動作,卻極有分寸,隻有端杯給孫策時,多少還有點緊張,又答道:&ldo;娘和孫夫人在一處住着,平時有個伴,說說話也可解乏。&rdo;一名文官躬身,朝周尚遞過一個木匣子,雙手打開盒蓋,裡面是一封信,周尚取出那封信,放在一旁,又朝孫策說:&ldo;孫伯符,你父乃是江東之虎,号破虜将軍,雖馬革裹屍,葬身岘山,但如今部下背離,盡歸壽春,你就沒什麼打算?&rdo;&ldo;是小侄令他們走的。&rdo;孫策解釋道,&ldo;與其栖身舒縣,不如早謀出路。&rdo;周尚又冷哼一聲,說:&ldo;那麼你呢?&rdo;周尚的話就像刀鋒一樣,絲毫不給孫策思考的機會,也半點不客氣,孫策算是領教到了,他連看也不敢看周瑜,擡眼看着周尚面色,誠懇道:&ldo;若有良機,再圖奮起。&rdo;&ldo;如何奮起?&rdo;周尚卻冷冷道,&ldo;兵也沒有,錢财也無。&rdo;&ldo;我父能在群雄紛亂時揭竿而起,&rdo;孫策微微欠身,說,&ldo;孫策也能,奈何前人之轍,不可複行,公瑾教我,須得先看清局勢為宜。&rdo;&ldo;也罷。&rdo;周尚說,&ldo;我常聽聞你随性輕浮,今日一見,倒是沉斂了不少,收心養性,方可帶兵出戰。&rdo;周瑜沉默專心地研磨茶葉,以熱水泡開,篩去茶碎,周尚看了周瑜一眼,又說:&ldo;這是長安送來的一封唁信,本托我轉交與你,奈何年前大雪,又是雜務煩身,便耽擱了些時候,自己看吧。&rdo;周尚部下将書信遞過來,周瑜放下茶杯,雙手接了抽出來展開。孫策看了周瑜一眼,周瑜便讀了個開頭,那是呂布寫的信,呂布已随董卓入長安,且占城為王,聽聞孫堅落敗身死,不勝唏噓,寫信憑吊。周瑜讀了個開頭,孫策便心領神會,說:&ldo;我不去長安。&rdo;&ldo;為何不去?&rdo;周尚自顧自喝茶,慢條斯理地問。孫策答道:&ldo;道不同不相為謀。&rdo;周尚便沒再說話,一炷香的時分過去,周尚又道:&ldo;董賊不除,一日難得心安。&rdo;&ldo;董卓得除。&rdo;孫策接口道,&ldo;還有壽春袁術在側虎視眈眈。&rdo;&ldo;是呐。&rdo;周尚長長出了口氣,說,&ldo;禍亂朝綱,奸賊四起,難。&rdo;周尚搖了搖頭,周瑜說:&ldo;此來便是為了求您此事。&rdo;&ldo;我能派上什麼用場?&rdo;周尚答道,&ldo;已是半個身子要入土的人了。&rdo;孫策說:&ldo;周太守治理丹陽日久,人心向背,一目了然,若要平定江東,非太守之助不可缺,此來實則亦是為的此事。&rdo;周尚喝茶的動作稍稍一緩,正眼也不看孫策,周瑜的手心捏了把汗,沒想到孫策這麼快便開門見山,把用意說了出來。&ldo;我将丹陽子弟兵交給你。&rdo;周尚說,&ldo;帶出去打仗,你能把他們平安帶回來嗎?&rdo;孫策不說話。周尚又道:&ldo;袁術他日來襲,你能護我丹陽全城百姓嗎?&rdo;孫策還是不說話。周尚又說:&ldo;我若将丹陽托付予你,你能善待萬民麼?&rdo;沉默後,孫策開口,答道:&ldo;周太守,生死有命,成事在天。苟全亂世之中,乃是不易,孫策無法保證,不損一兵一卒,也不定護得住全城百姓,但設若他朝有人欲強占丹陽,孫策隻能許諾,與此地同生共死。&rdo;周尚擡眼,眯起眼,以淩厲的目光看着孫策。周瑜卻像什麼也沒聽見一般,将一盞清茶放在孫策的案幾前。&ldo;同生共死?&rdo;周尚擠出些許冷笑。孫策說:&ldo;丹陽富饒,戰火将起,天下千千萬萬富饒之地,以荊州一地,尚且難以獨善其身,周太守,像劉表那樣,是不成的。&rdo;孫策那話顯然說得甚是直接,周尚略有不悅。周瑜忙給他遞眼色,示意不可露出說教的口氣。孫策卻同樣以眼神示意不妨,拍了拍周瑜的手背以示安慰。周尚說:&ldo;你爹的性子過于冒進,眼下整個江東都在議論此戰,莫要怪我說句不好聽的,世侄,果敢勇猛,是不錯,果敢之人卻也容易剛愎自用,如今長沙軍已被收編,你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很難。&rdo;&ldo;再難也得上,我爹會敗,我不會,江東各地,都在未雨綢缪。&rdo;孫策說,&ldo;亂局将起,勢在必然,這世道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要來打你,望太守大人三思。&rdo;周尚冷冷道:&ldo;看來,孫世侄反而是來教訓老頭子的了。&rdo;&ldo;不敢不敢。&rdo;孫策忙道,&ldo;隻是最近突然心生感慨。&rdo;&ldo;罷了。&rdo;周尚起身離席,周瑜心裡咯噔一響。&ldo;你們喝吧。&rdo;周尚施施然走了。&ldo;我就說了,别胡亂說話!&rdo;周瑜簡直咬牙切齒。孫策一臉茫然。&ldo;我已經……把話都忍住了。哎呀!哎呀!别!&rdo;孫策還沒說完就被周瑜手指頭鉗着耳朵。周瑜說:&ldo;你最後的話顯然是畫蛇添足,他都答應将丹陽兵力交給你了!&rdo;孫策在一旁耷拉着頭,被周瑜數落個沒完,周瑜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片刻後,太守府管事進來,周瑜和孫策馬上各自不說話。&ldo;太守請周公子到後花園說話。&rdo;管事低眼道。周瑜穿過漫天飄飛的細雪,看見周尚站在後花園裡,身後跟着一個手執燈籠的仆役。周瑜先是躬身拜過從父,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周尚為人嚴肅苛刻,講究禮節,他不說話,周瑜便不開口。良久後,周尚出了口長氣。&ldo;這次除了丹陽,你還待到何處去?&rdo;&ldo;曆陽。&rdo;&ldo;吳景那邊已打點好了?&rdo;&ldo;未曾。&rdo;周瑜恭恭敬敬道。&ldo;孫堅死後,我本以為他兩個兒子會規矩點。&rdo;周尚沉聲道。周瑜沒接話頭,周尚又說:&ldo;你覺得就靠你倆,鬥得過袁術?&rdo;周瑜想了想,答道:&ldo;有從父,有吳景太守,袁術此刻據玉玺而妄圖稱帝,正是廣納人心之時,想必不會貿然下手,對付侄兒。&rdo;&ldo;你覺得孫策為人如何?&rdo;周尚又說。這次周瑜不敢貿然回答,許久後,深思熟慮,答了八個字。&ldo;直率大度,勇猛擅籌。&rdo;周尚說:&ldo;我看他是個将才,隻怕難以為繼,也罷。既有你相輔,便賭一把罷,他的話原本說得不錯,亂局一起,無人能獨善其身。我老了,丹陽便交給你倆吧。&rdo;周瑜聽到這話時,終于放下心頭大石。&ldo;明日孩兒便啟程,前往曆陽。&rdo;周尚點點頭,周瑜便躬身告退,回到客廳時,孫策還自顧自地不知道在比畫什麼。周瑜進廳内時,滿臉笑容一斂,繼而闆着臉。孫策擡頭,像個大男孩般笑着問:&ldo;如何?成了?&rdo;&ldo;險些被你鬧得黃了!&rdo;周瑜訓斥道。孫策哈哈大笑,起身搭着周瑜,當夜也未留在府内住宿,出外尋地落腳。夜裡全城萬家燈火,周瑜打了熱水洗臉,有了丹陽作為靠山,往後之事,便好說得多了。翌日,周瑜與孫策在城内走動,不驚擾周尚,隻是察看本地民生,城衛駐防。周瑜估測本地錢糧,孫策則打聽兵力,兩人行至城東時,太守府上有人前來,交付錢糧軍饷賬本,一應與周瑜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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