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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第1頁)

&ldo;你才被數落,不過是仗着你沒媳婦管,還笑話我?什麼時候給你說門親事,須得盡早遂了滿大街女孩兒的芳心才是。&rdo;魯肅拍拍衣服。周瑜:&ldo;我再釣會兒魚。&rdo;&ldo;有心事?&rdo;&ldo;能有什麼心事?隻是想釣魚。&rdo;&ldo;口不對心。&rdo;魯肅扔下一句話,随手抄起船邊木闆,朝湖面上一甩,繼而踏着船舷,猶如離弦之箭般疾射出去,人在半空,于身後一負手,一腳微屈,踏上木闆,點起半湖秋水,繼而飛向岸邊,悠然落地,潇灑無盡。周瑜英俊的側臉倒映在群山與碧水之間,手執釣竿,沉默不語,猶如一座雕塑。直到雨下了起來,在巢湖上綻放出大大小小的萬朵繁花,周瑜方長長歎了口氣,扛着釣竿,提着桶回家去。距離他與孫策的上一次分别已有兩年。靈帝駕崩,獻帝即位,洛陽傳來的消息日益緊張,一時間說何進引董卓入京,呂布殺了丁原,轉投董卓麾下,京城人心惶惶,世家大戶紛紛撤出關東。一時間又有人說董賊篡位,控獻帝而号令群臣;一時間又有人說天下諸路英雄齊出,将奉袁紹為盟主讨董。消息沸沸揚揚,江左之地也受到這緊張氛圍感染,路上多了不少巡查的衛兵。秋雨蕭瑟,群山籠在一陣薄暮将至的煙裡,周瑜提着桶,戴着鬥笠,肩上停着孫策兩年前交付給他的白隼,沿着山路蜿蜒而上。這兩年裡,他們的書信從未斷過。周瑜不時給孫策寫信,孫策則回得比周瑜更快,然而魚雁往來,聊的盡是些無所謂的事,一如孩提時的打打鬧鬧。每每有去信,無非是桃花開了又謝,巢湖漲了又落,四季更叠,萬象複新之事。直至半年前,這一年開春,舒縣的鋪子循例派出商隊,沿陸路出函谷關,往涼州去,再經涼州走上絲路,與西域通商。然而就在這一年,動蕩的局勢已非他能控制,商人們上路後不到三個月,便捎回來消息‐大批的貨被扣住了。那批貨并非隻有周家的絲,而是連着整個舒縣所有經商的人,都不知去向,隻跑回來兩匹騾子,還是沿途驿站上的官差順道送來的。亂世已到了這番田地,舒縣的世家俱一下慌了神,各自托人多方打聽。然而那三十六人的商隊成員卻是石沉大海,再無音訊。貨不要了,人能回來就行,奈何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周瑜絲莊上的貨郎剛做了不滿一年,然而人命關天,他不得不急忙寫信給孫策求助。孫策反複安慰周瑜,各自都知道,亂世中人命如草,多半是沒希望了。若有人在朝中當差,說不定還能互通消息,打探商隊下落。那三十六家人,家家孤兒寡母,終日啼哭,守候着這飄渺的一絲希望。交鋒周瑜走得很慢,在蒙蒙的秋雨中回憶着當年父親在洛陽時,認識的達官貴人,說不定能寫封信……但在這董卓入京的朝局亂象中,人人自身難保,哪有空去幫人辦事?半山腰上,天色漸黑,周瑜遲疑半晌,叩響了一家廟宇的門。&ldo;智靜大師。&rdo;周瑜道,&ldo;借個燈籠。&rdo;柴門&ldo;吱呀&rdo;一聲開了,小沙彌道:&ldo;大師請周郎進去喝杯茶,暖暖身子。&rdo;周瑜笑道:&ldo;别人也就算了,你怎麼也跟着周郎周郎的叫?&rdo;說着刮了刮那小沙彌的臉,把釣竿放在門旁,摘了鬥笠,徑自踏入寺内。一名老和尚正在研磨茶餅,白眉白須,垂着眼,周瑜進去也不說話,便坐在漫山秋風秋雨的廊内。周瑜之父生前常來孤山,與這半山啞寺内的智靜老和尚捉對下棋。周異辭世後,周瑜仍時不時前來探望他,來時雙手空空,各不交談,老和尚修的乃是啞禅,即少言,多行,幾乎從不開口,偶爾以眼神一瞥,懂便懂,無緣領會便罷。滾燙的茶水注入周瑜面前的瓦杯中,群山寂靜,唯有青松遍野發出的沙沙聲響。周瑜平素最愛此處,隻因可暢所欲言,亦可從不開口說話。愛說便說,不愛說便光喝茶發呆。&ldo;大師怎知我今日要來,還多備了個杯子?&rdo;周瑜想了想,自答道,&ldo;是了,多半是魯子敬先從門前過了一次。&rdo;&ldo;你倆砣不離秤,秤不離砣。&rdo;小沙彌上前,笑道,&ldo;魯公子先前也來讨了杯茶喝呢,周郎用的正是他喝過的杯子,正好讓我少洗個,省了番功夫。&rdo;智靜将杯遞給周瑜,周瑜雙手接過。小沙彌走上廊前,雙手拉上了紙門,沉悶的拖行聲響後,周瑜與智靜在溫暖的黃光中,形成了兩個剪影。&ldo;前往絲路做生意的商人們還未有消息。&rdo;周瑜歎了口氣,&ldo;要是父親還在洛陽當官,說不定舒縣不會如此惶惶。&rdo;智靜隻是聽着周瑜說的話,并不表态,隻提壺給周瑜注上水。周瑜又道:&ldo;瑜自覺較之先父,實在是差得太遠……&rdo;說話時,人影微低,語中帶着自責之意,又道:&ldo;不能解家母與衆鄉鄰之憂。&rdo;風過山川,千萬松柏搖曳作響。智靜斟上第三杯,周瑜喝了,沉默片刻,問道:&ldo;大師,我在想,是不是過得幾日,親自去洛陽走一趟。&rdo;智靜隻是一瞥周瑜,小沙彌便将紙門拉開,恭敬道:&ldo;周公子,該下山了,天色晚了。&rdo;說畢小沙彌轉身去拿東西,周瑜将空杯扣在桌上,沉吟少頃,遲疑道:&ldo;可我一介平民,未舉孝廉,在京中無權無勢。家中老母秋來懼寒,着實令我……放心不下……唉!&rdo;小沙彌走過來,左手拿着一包草藥,右手提着燈籠,說:&ldo;這帖藥給老夫人帶着,周公子請。&rdo;周瑜接過藥揣進懷中,朝小沙彌道:&ldo;不送了,我這就回去。&rdo;孰料智靜大師卻親自下廊來,穿上木屐,接過小沙彌的燈籠,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要親自送周瑜下山去。周瑜轉念一想,忽意識到智靜今日說不定要開金口,告訴自己點什麼。畢竟孤山啞寺罕有訪客,管你達官貴人,地方大戶,都被智靜拒之門外。天下聞名的文士,也從不曾勞這清修啞禅的老者親自送出山門,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ldo;大師請。&rdo;周瑜忙躬身道。于是智靜一身發白的僧袍在秋風裡飄揚,打着燈籠,走在前面,進了漫天飄飛的牛毛細雨之中。周瑜跟在後面,默默地走着。山路漆黑一片,唯獨智靜的燈籠在前亮着。周瑜尋思良久,終忍不住開口道:&ldo;大師可是有話想說?&rdo;然而智靜腳下不停,帶着這盞明燈與兩人的身影,照過山川,照過松林,照過漆黑的大地,直把周瑜帶到山腳下,喧嘩的舒縣就在不遠處。智靜将燈籠交到周瑜手裡,周瑜怔怔站着。緊接着,智靜雙手合十,朝周瑜行禮。&ldo;大師……&rdo;然而,智靜又做了個出乎周瑜意料之外的動作,他以禅宗參拜的禮節,朝着周瑜行了個跪拜的大禮。&ldo;大師!&rdo;周瑜登時有點手忙腳亂,要跪下回禮。智靜卻起身,一轉身,僧袍大袖飄飄,就此離去,連看也不看周瑜一眼。周瑜手提燈籠,站在山門前,一時間萬千感慨。智靜的意思是……讓自己遠行,還是别有深意?直站到寒意漸起,周瑜才提着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家中。一進宅内,登時便有家仆迎上,各個焦急等了少爺大半夜,生火的生火,泡姜茶的泡姜茶,府中手忙腳亂。周瑜隻是充耳不聞,待得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坐在廳堂内,周母才出來,責備道:&ldo;上哪兒去了,這大半天的,家裡都快急死了。&rdo;周瑜掰開餅屑喂給白隼,說:&ldo;往山上走了一遭。&rdo;&ldo;見智靜老和尚去了?&rdo;周母問。周瑜忙點頭,周母便在兒子對面坐下,母子二人隔着一張矮案。周瑜又道:&ldo;伯符的信也來了。&rdo;周母看過一輪信,說:&ldo;這可麻煩他了,成日給你鞍前馬後的,太不過心。&rdo;周瑜道:&ldo;伯符查是查了,卻沒查出消息來,多半他也沒辦法。&rdo;周母又歎了口氣,眉目間頗有憂色。周瑜取出那包藥,說:&ldo;我和智靜大師聊了一會兒。&rdo;&ldo;當年你父親在時,&rdo;周母唏噓道,&ldo;他待你是很好的,還未修啞巴禅的時候便說過,你的成就來日不在你父親之下。&rdo;周瑜心中一動,卻不敢迎向母親的目光。周母看見那藥,又問:&ldo;這是什麼?&rdo;&ldo;智靜大師給您開的藥。&rdo;周瑜打開包裹。周母看了一眼,說,&ldo;是給你的藥吧?娘又沒生病。&rdo;周瑜也有點奇怪,看見小包裡隻有幾樣藥材,便就着燈光檢視。周母道:&ldo;這不是王不留行嗎?&rdo;周瑜沉默了,就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智靜大師的意思。一張牛皮紙,墊着三味草藥:知母、遠志、王不留行。&ldo;王不留行……&rdo;周瑜喃喃道。周母卻沒明白藥中意思,更不知道智靜在山門前的大禮,是送别周瑜,請他前往洛陽,治世安民,以救天下蒼生。周母望向走廊外,道:&ldo;瑜兒。&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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