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嗤之以鼻。浩然又問:&ldo;明說了罷,你要我做甚?&rdo;李牧卻似乎氣得很,片刻後解下腰間一物,遞給浩然。浩然道:&ldo;腰牌?&rdo;李牧道:&ldo;你若不嫌棄,牧此生便與你結義為兄弟,此軍中腰牌乃是牧性命之物……&rdo;那時間各國軍隊中上到将軍,下到士兵俱配有一面木牌,無論官職大小,此牌素不離身,萬一參戰時在軍中戰死,戰友方可循人翻檢,知曉此人名諱,身份。換句話說,若失去了軍牌,參戰時便将當了孤魂野鬼,無人收屍。從軍之人何物俱可贈人,然而将軍中腰牌作為信物相贈的,卻獨李牧一個。浩然大感不妥,忙将腰牌推還李牧,好言道:&ldo;牧兄何以如此。浩然不才,當年流落邯鄲時蒙牧兄引薦,十分敬佩……&rdo;白起看了李牧片刻,冷笑道:&ldo;你若知這車馳向何處,便不至于這麼說。&rdo;浩然微一思忖,便聽懂白起話中意思,笑道:&ldo;牧兄看來是胸有成竹,知道能說服我二人了。所以本就定的朝邯鄲去?&rdo;李牧沉默不答,持着木牌的那手仍定在身前,等待浩然來接。傻子太傅邯鄲。群臣交頭接耳,李牧鎮守上黨三郡,此刻連招呼亦不打,便倏然回到邯鄲,令朝廷猜測不斷,丞相郭開更言明不該放此人進城,恐怕有變。然而邯鄲守軍如何敢攔李牧?又聽上将軍隻帶了數名親兵,群臣商量良久後,方惴惴傳見。李牧大步行進趙宮,躬身道:&ldo;臣請為大王引薦一人。&rdo;郭開尚未發話,朝廷上,珠簾後那女子之聲緩緩道:&ldo;李卿不遠千裡,匆匆回國,便是為了此事?&rdo;李牧答道:&ldo;是,如今儲君年幼,不辨政事,雖有太後垂簾,終非長久之策,牧于上黨尋來一人,幾番遊說,終勸得其願來邯鄲,為我大趙效力。&rdo;郭開忽道:&ldo;如此湊巧,可真奇了,臣方才提議,不知太後如何看?&rdo;那女子正是趙國太後,名喚韓晶,此時沉思不答,李牧愕然道:&ldo;方才相國正在商議何事?&rdo;郭開笑道:&ldo;老朽今日上朝時,亦為太後儲君引薦一人。其才俱堪當太子太傅,尤其武德:騎射武技無一不爐火純青,窺天地巅峰造化之境。上将軍帶來那人又在何處,不妨請進殿内,讓太後一觀?&rdo;李牧蹙眉,失了應對,許久後道:&ldo;那位先生目前在邯鄲城内定居,儲君若有心拜師,應親自去見,請回宮來。&rdo;朝臣嘩然,郭開冷笑道:&ldo;何人如此大架子,莫非還是神仙真人不成?&rdo;李牧微笑道:&ldo;正是仙人,秦國儲君太傅,鐘浩然。&rdo;百官鴉雀無聲。春秋戰國時期客卿奔走諸國,為不同陣營君主效力本是常事,信陵君攻鹹陽一戰慘敗,鐘浩然之名傳得沸沸揚揚。縱是不為教習太子,僅憑其強悍戰力,若能在秦國大軍來犯之時站在陣前,已足夠平添不少威懾,李牧引薦浩然,令太後與諸臣不得不認真思考。郭開一笑道:&ldo;老臣引薦那位先生,亦并非凡人。&rdo;&ldo;王兒如何作想?&rdo;韓晶于珠簾後低聲道。年僅七歲的趙王坐于位上,眼珠子轉了幾轉,不知如何回答,李牧見狀心内歎了口氣,道:&ldo;儲君年幼,還憑太後一力決斷。&rdo;趙王忽道:&ldo;父王死時,說全聽牧叔的話。&rdo;太後猶豫片刻,道:&ldo;既是如此,王兒便随上将軍……&rdo;郭開道:&ldo;且慢。老臣倒是有一方法。&rdo;李牧不悅望向郭開,隻聽郭開悠然道:&ldo;老臣今日引薦那位先生,現仍侯于宮門外,不如這樣,老臣,太後與上将軍跟随儲君同去,請兩位客卿面對面談辯一番……之後全憑太後與儲君決斷。&rdo;李牧嘲道:&ldo;若真與郭相所言無差,倒無甚不可,隻怕盡是欺世盜名之輩。&rdo;郭開哂道:&ldo;我大趙以武定天下,老臣引薦之人,自是武技精湛,以一當百。&rdo;浩然扯下外袍,随手揮撣,撣去屋檐下的蜘蛛網。徐福被浩然挪了個方向,推到屋子中央。&ldo;讓他在這站一會兒。&rdo;浩然笑道:&ldo;待會這灰塵被吸得差不多了再住。&rdo;白起道:&ldo;你對這處倒是熟。&rdo;浩然微笑道:&ldo;我與子辛曾在趙國住過一段時間,這間房子本是異人,嬴政他們的家,秦國的質子館。&rdo;浩然說着一指東面小院,又道:&ldo;那時我倆就在小院裡住着,嬴政姬丹還常常跑來偷聽……嗯。&rdo;時間飛速流逝,再回到質子館時,異人,呂不韋已死,朱姬的魂兒更是不知飛了去何處。太子丹與嬴政天隔一方,連帶着自己與子辛……浩然依稀能見到院角内站着一頭鮮血的姬丹,而從前的自己正在為他細細上藥。浩然歎了口氣道:&ldo;我對嬴政不公平,從最開始他向子辛拜師那會兒……就不喜歡這個徒弟。&rdo;馬車停定。&ldo;你也知道?&rdo;男人的聲音從院外傳來,白起倏然眯起眼。浩然坐在檐廊下,用一把笤帚懶懶拍打着地面,道:&ldo;你來這處做甚?&rdo;子辛掀開車簾躍下,緊接着是女人與趙王,再接着是小心翼翼下車的李牧。&ldo;這位是郭開相國。&rdo;李牧朝浩然介紹道。浩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朝七歲的趙王略一仰下巴,道:&ldo;儲君?&rdo;李牧說明來意,那時院中數人目光便集于浩然與子辛這一對身上。過了許久,韓晶打破了沉默,開口道:&ldo;鐘先生曾是秦國太傅?&rdo;浩然笑道:&ldo;我是一個失敗的師父,沒有把嬴政教好。&rdo;子辛哂道:&ldo;你能教他什麼?&rdo;不待浩然回答,子辛嘲道:&ldo;我可教他詩,書,音律,騎射,武技,治世之道……&rdo;浩然打趣道:&ldo;你自己是個昏君,還想教出賢王徒弟?&rdo;子辛一笑置之,不多作争辯。韓晶颔首道:&ldo;鐘先生又有何絕學?&rdo;衆人俱知兩名被引薦的太傅人選開始了正面交鋒,遂屏息靜聽。浩然漫不經心道:&ldo;沒有什麼絕學,我不過認識的神仙多了點,關系網廣了點,九天九地,諸天仙神都得賣我面子。&rdo;&ldo;你家王兒跟着我,隻能學到一點明哲保身之技,子辛教完東西,學幾成,用幾成,全看各人造化,當面教會你劍術,你轉身被人剁了,他也從來不管。&rdo;&ldo;我鐘浩然則一條路走到黑,隻要徒兒不胡來,有甚生死大事,師父能護着的都會護着……我師父就是個護短的家夥,連帶着我……&rdo;浩然起身笑道:&ldo;你們自己看着辦吧,想一統天下,找子辛說不定有用。找我是不能的,苟延殘喘幾年罷了。&rdo;僅七歲的趙國儲君打量了浩然片刻,韓晶溫言道:&ldo;王兒,你想好了麼?&rdo;趙王點了點頭,又不信任地看了子辛一眼。&ldo;這個太兇……&rdo;‐‐指子辛。&ldo;這個靠不住。&rdo;‐‐指浩然。&ldo;我要拜那一位當師父……&rdo;孩童聲音道,繼而指向另外一個人。衆人循着年幼趙王所指方向看去,見到房裡張着嘴,朝小朋友和藹微笑的徐福。是年春,嬴政任命楊端和為大将軍,繞過上黨三郡,揮軍攻韓。東方六國在一夜間緊張起來,自邯鄲之戰後,這是秦國休養生息六年以來的第一次主動出兵。呂嫪兩黨已平,朱姬于雍都之變後對外宣稱不再幹預朝政,秦王政抓牢大權,國富兵強,一統天下之路再無障礙。而首當其沖的,便是六國中最為弱小的韓。天下強弩盡出于韓,然而這一年,韓國發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内亂。墨家于首陽山一役後元氣大傷,钜子水鏡退居新鄭城外,韓非觑到時機,發動一場奪權之戰。法家的命令鋪天蓋地,由新鄭至全國,毀墨家黑火機關,治遊俠,又說&ldo;俠者終日為蠹,不事生産,不思進取,以其武亂法。&rdo;一應俠者俱需朝中央報備,卸兵解甲,若有生是非者,斬。又将機關術劃為&ldo;天術&rdo;&ldo;地術&rdo;之分,四時自然之力謂之&ldo;天&rdo;,可留,以黑火所驅,無源自動者,謂之&ldo;地&rdo;,乃是邪術,需盡數毀去。數日裡,無數星星點點黑火從韓國全境飛來,撲向新鄭城外墨家根據地。韓非派出重兵,層層包圍了墨地。俠客紛紛逃往燕,魏兩國,水鏡終日閉門不出。正在韓非即将發動最後決戰之時,秦軍來了。楊端和經三川,南陽兩郡長途跋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了韓國邊境。&ldo;歸去來兮,田園将蕪……&rdo;浩然抱着趙遷,趙遷手裡拿着一支筆,在布帛上寫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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