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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垂下頭去，他是遺腹子，一身武藝均是這位叔父所授，雖說幼年得益于母親為自己洗骨伐髓，使自己的武藝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但他對這位叔父總有着幾分難言的敬畏。多年以來，裴氏一族謀劃全局，自己得建長風騎，得入朝堂，均與叔父之力密不可分，叔父雖貶居幽州，但一直在掌握着全局。眼下這個關鍵時刻，他秘密潛返長風山莊，隻為取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肯定關系重大。裴子放呵呵一笑：&ldo;先别管那東西，得入夜後再去取。我們爺倆也有幾年沒有見面了，來，陪叔父下局棋，叙叙話。&rdo;裴琰微笑應是，在裴子放對面坐下。炭爐子上的茶壺&ldo;咕咕&rdo;而響，裴琰忙将煮好的茶湯倒于茶盅之中，過了兩道後，奉給裴子放。裴子放伸手接過，微笑道：&ldo;不錯，你的棋藝有長進，掌控大局的本領也進步不少。&rdo;&ldo;全蒙叔父教導。&rdo;裴琰恭聲道。裴子放落下一子：&ldo;在對手不弱，局勢複雜的情況下，你能下成這樣，叔父很欣慰。隻是，你行棋還是稍險了一些。&rdo;&ldo;琰兒恭聆叔父教誨。&rdo;&ldo;你能将東北角的棋子誘入死地，讓西邊的棋子拖住對手的主力，然後占據中部腹地，确是好計策，不過，你要切記，你的對手，非同一般。&rdo;裴琰細觀棋局，額頭隐有汗珠沁出，手中棋子在棋盤某處上空頓了又頓，終輕聲道：&ldo;叔父是指這處嗎？&rdo;裴子放飲了口茶，呵呵一笑：&ldo;不錯，這是對手的心腹要地，但是，你縱使知道了他的心腹要地在何處，也無從落子啊！&rdo;裴琰凝神思考，在西南處落下一子，裴子放略有喜色，應下一子，二人越下越快，裴子放終推枰起身，笑道：&ldo;走，天差不多黑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rdo;二人沿山路而上，此時天已入夜，安澄早撤去所有暗衛。一路行來，裴琰輕聲将不便在密信中叙述的諸事細禀，裴子放靜靜聽着，待裴琰述畢，微笑道：&ldo;琰兒心思機敏，我也未料到，江海天臨死前還布了一個這麼久遠的局，埋下了一顆這麼深的棋子。&rdo;&ldo;幸得叔父曾對琰兒叙述過星月教教主才會的輕功身法，看到衛三郎逃離的身法，琰兒才能肯定，在長風山莊自盡身亡的并不是真正的星月教主。&rdo;裴子放輕歎一聲：&ldo;衛三郎隐忍這麼多年，現在既然開始他的全盤計劃，皇上那裡，他必做了周密的安排。皇上機警過人，但隻怕要在自己最寵信的人身上栽一個跟鬥了。&rdo;寶清泉，熱霧騰騰。裴子放立于泉邊，望着那一汪霧氣，目光深邃，慢慢寬去外袍，縱身一躍。不多時，他探出水面，身形帶起大團水霧，在空中數個盤旋，輕輕落于地面，将手中一個用厚厚的油布包着的木盒遞給裴琰。裴琰雙手接過，待裴子放脫去濕透的内衫，披了外袍，在火堆邊坐定，方單膝跪于他身邊，将油布打開，取出木盒，奉給裴子放。裴子放雙手拇指扣上木盒左右兩側某處的暗紋，&ldo;咔嗒&rdo;聲響，盒蓋應聲彈開。他低頭望着盒中物事，輕歎一聲，将那用黃色绫布包着的卷軸取出，遞給裴琰。裴琰面色沉肅，看了一眼裴子放，緩緩打開那黃色卷軸，眼光及處，面色數次微變，終複于平靜，在裴子放身前磕下頭去。夜風寒勁，吹得潭面上的霧氣向二人湧來。裴子放将裴琰拉起，輕拍着他的手，歎道：&ldo;就是為了這樣東西，你的父親死于暗算，叔父我也被貶幽州二十餘年。但正因為這樣東西，他才不敢對我下毒手，你母親，也得以順利将你生下。&rdo;裴琰身形如石雕一般，良久沉默，忽然擡頭，眼神如劍芒一閃。裴子放仿佛見到利刃出鞘，長劍龍吟，耳邊聽到他清朗的聲音：&ldo;琰兒一切聽從叔父教誨。&rdo;裴子放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ldo;時機慢慢成熟，你也做得很好。但我總感覺，還不到最關鍵的時候。這樣東西，我先交給你，在最關鍵的時候，你用來做最緻命的一擊吧。&rdo;下午時分，冬陽曬入雪梅院的廊下。江慈剛洗過頭發，靠在廊下的竹欄邊，黛洗般的青絲垂于腰際。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着，看到淡雪手中的繡裙，笑道：&ldo;阿雪這幅&lso;鳳穿牡丹&rso;倒快過阿影姐的&lso;水草鯉魚&rso;。&rdo;淡雪溫婉一笑：&ldo;我這個&lso;鳳穿牡丹&rso;可是要趕在新年前完成的，到時落鳳灘大集，也好穿上。&rdo;江慈早由二人口中得知，月落族的新年與華朝的新年并不同日子，得在正月的十八。那時冬雪開始消融，春風首度吹至月落山脈，族人會于落鳳灘舉行大集，載歌載舞，共賀春回大地，并開始新一年的農作。梅影低聲道：&ldo;阿雪，今年的落鳳灘大集，不一定會舉行了。&rdo;&ldo;為什麼？&rdo;&ldo;我昨天去領果品時聽人說，朝廷要對咱們動兵，就是這幾日的事情。現在各都司圍子的精兵都在往咱們山海谷調動，教主忙得幾天幾夜沒睡過好覺，不斷兵增流霞峰和飛鶴峽。若是真打起來了，還怎麼舉行落鳳灘大集？&rdo;江慈一驚：&ldo;真要打起來了嗎？&rdo;&ldo;是，看這些天前圍子兵來兵往的情形，這場惡仗是免不了的。&rdo;梅影有些激動：&ldo;華朝官兵欺壓了我們這麼多年，現在聖教主是月神下凡，一定會帶領我們戰無不勝，擊敗他們的。&rdo;江慈心中黯然，她從未親眼見過戰争，隻是聽師叔說過那血流成河、屍橫千裡的悲慘景象，想起這弱小的民族，終要面對強大的敵人，要用萬千族人的性命去争取那一分自由和尊嚴，不由幽幽歎了口氣。淡雪隻當她是思念華朝的親人，因為今日是華朝的新年之日，忙道：&ldo;江姑娘，今日是你們的新年，梅影姐領了些魚和肉過來，不如我們今晚弄一個你說過的&lso;合蒸肉&rso;、&lso;慶餘年&rso;，你就當過年吧。&rdo;江慈也把對戰事的擔憂抛在腦後，那畢竟不是她能置詞和改變的大勢，她笑道：&ldo;好啊，我還從未在别的地方過新年，今日有阿影姐和阿雪妹子相陪，也算咱們有緣。&rdo;院門開啟，衛昭負手進來。淡雪和梅影用充滿敬慕的目光偷偷看了他一眼，極為不舍地離去。江慈知他又來逼自己寫那首詩，斜睨着他諷道：&ldo;聖教主倒是挺有耐心，也挺有閑功夫的。&rdo;衛昭連日忙碌，卻愈顯精神，眸中光彩更盛，笑道：&ldo;我說過，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你一日不寫，我就一日不放你出這院子。&rdo;江慈撫了撫長發，覺已經幹透，口中咬住竹簪子，将長發盤繞幾圈，輕輕用竹簪簪定。邊簪邊道：&ldo;我在這裡吃得好，睡得香，倒也不想出去。&rdo;衛昭立于江慈身前，她盤發時甩出一股清香，撲入他的鼻中。他眉頭一皺，微微低頭，正見江慈脖中一抹細膩的白，如玉如瓷，晶瑩圓潤。他眼睛微眯，胸口湧起莫名的煩燥與不安，欲待轉頭，猛然想起那夜在寶清泉，用錦被将這丫頭包住帶出來的情景，眼光徐徐而下。江慈将長發簪定，擡起頭來，見衛昭如石雕一般巍然不動，但眼神卻直盯着自己，亮得有些吓人，唯恐他又欺負自己，跳了起來，後退數步。衛昭驚覺，冷哼一聲，拂袖出了院門。院外，白雪耀目，他呆立于院門，心中一片迷茫，那抹淨白如同岚山明月，嵌入他内心深處，再也無法抹去。江慈覺衛昭今日有些怪異，正待細想，淡雪和梅影你推我搡地笑着進來。江慈笑道：&ldo;什麼事這麼高興？&rdo;淡雪推了推梅影，笑道：&ldo;阿影姐忽然想起，她去年埋下的&lso;紅梅酒&rso;今日可以啟土，阿影姐明年就可以嫁人了！&ldo;江慈聽她們說過，月落族的姑娘們在十六歲那年的某一日，會在梅樹下埋下一壇酒，一年之後開啟，喝下那&ldo;紅梅酒&rdo;後，便可以正式談婚論嫁。她拍手道：&ldo;可巧了，原來阿影姐今日可開&lso;紅梅酒&rso;，我來下廚，弄上&lso;合蒸肉&rso;和&lso;慶餘年&rso;，咱們好好慶賀一番。&rdo;梅影笑着作出噤聲的手勢，江慈低聲道：&ldo;不怕，咱們三人偷偷地喝，不讓别人知道就是，反正院子外守着的人也不敢進來。&rdo;三人擠眉弄眼，到院中臘梅樹下挖出一小瓦壇，捧着奔入房中。江慈将熱氣騰騰的菜肴端入石屋，淡雪梅影笑着掩緊門窗，梅影隻嚷餓了，夾了筷合蒸肉送入口中。江慈倒了一盞酒，梅影接過，一飲而盡，淡雪拍手笑道：&ldo;一飲紅梅酒，天長地久共白頭。&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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