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吩咐道:&ldo;帶小慈姑娘去我房中,給她換上我昨日新置的那套绯色的衫,另讓人熬些醒酒湯。&rdo;兩名侍女上前扶起江慈,往屏風後行去。江慈軟弱無力地依在侍女們身上,一步一拖,經過裴琰身邊時,右腳一軟,侍女們未扶穩,她身子便往裴琰倒去。裴琰聞得一股濃烈的酒味和酸味,眉頭微皺,袍袖一拂。江慈跌落一旁,頭正好磕在案幾上,痛醒過來,四顧看了一眼,見那&ldo;大閘蟹&rdo;正略帶厭憎和蔑視的神情望着自己,心頭火起,狠狠地瞪向裴琰。素煙看着情形有些不對,忙趕過來将江慈扶起,交給兩名侍女扶了進去。靜王在旁看得有趣,笑道:&ldo;少君,你也是,和一個小丫頭片子緻什麼氣。&rdo;裴琰笑了笑,岔開話題,靜王也不在意,素煙又在旁插科打诨,閣内複又是一片歡聲笑語。江慈被兩名侍女扶着,沿回廊而行,轉入&ldo;攬月樓&rdo;最北邊一間房。房内陳設精美,軒窗木雕,象床軟枕,薰香細細。侍女們将她扶至椅中坐下,一名侍女替她解下被污穢之物弄髒的外衫長裙,另一人從大紅衣櫃中取出一套绯色绡衣絲裙,笑道:&ldo;素大姐昨兒還在說,這绯色她穿着不合适,今兒,倒找到合适的主了。&rdo;&ldo;我早說過,素大姐穿绯色不合适,她不信我的,做回來上了身,才知後悔。&rdo;拿着衣裙的侍女抿嘴一笑,替江慈換上衣裙,道:&ldo;你是不知,别說是我告訴你的,素大姐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衛三郎喜歡這種顔色。&rdo;&ldo;是嗎?三郎不是一直隻穿白色衣衫的嗎?怎麼倒喜歡起绯色來了?素大姐對三郎,倒真是上心―――&rdo;話未說完,這侍女仰面往後一倒。另一人驚道:&ldo;畫兒,你怎麼了?!&rdo;便欲去扶那畫兒,卻覺腰間一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江慈哈哈一笑,從椅中坐起,又覺自己笑聲有些大,掩唇竊笑。她鑽到門前,通過門縫往外張望了幾眼,見這間卧室在回廊的最盡頭,要想偷溜出去必要經過先前飲酒吃蟹的花廳,&ldo;大閘蟹&rdo;武功高強,有他在廳内,是萬萬溜不出去的。她恨恨道:&ldo;死大閘蟹,明天就讓你吃水嗆着,吃飯噎着,吃菜撐着,喝酒醉死!&rdo;她環顧室内,目光停在那輕掩的軒窗上,眼睛一亮,步到窗邊,探頭向窗外望去。隻見這處卧室竟是臨湖,樓下湖水波光閃耀,秋風拂來,袅袅生涼。江慈想了一陣,心中竊笑,自言自語道:&ldo;沒辦法,看來隻有走水路逃生了。&rdo;她轉過身,将兩位侍女扶起,讓她們面朝牆角,歎道:&ldo;兩位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小命要緊,再不逃就活不了了。我隻點住兩位姐姐的穴道,過得片刻,穴道便會自解,姐姐們隻需出去照實說便是,實在是對不住了,莫怪莫怪。&rdo;兩名侍女啞穴被點,面向牆角,心中叫苦連天。聽得身後這少女似是将衣裙着好,不一會,腳步聲響,她似是步到窗邊,頃刻後,便聽到&ldo;卟嗵&rdo;的落水聲,顯是已躍入湖中,借水遠遁。廳中,靜王喝得興起,拉着裴琰三人行起酒令。裴琰面上帶笑,杯到酒幹,意态悠閑。崔亮似有些心不在焉,酒令行得大失水準,被素煙狠灌了幾杯,目光卻不時望向屏後。酒到酣處,裴琰皺眉道:&ldo;素大姐,你手下的丫頭也該調教調教了,這麼久都沒出來。&rdo;素煙一愣:&ldo;可不是,換個衫怎麼去了這麼久。&rdo;裴琰面色一變,擲下酒杯,猛地站起身,往屏風後躍去。崔亮與素煙急急跟上,隻餘靜王一人留在廳内,有些摸不着頭腦。裴琰奔至素煙房前,一腳踹開房門,掃了一眼,冷笑道:&ldo;這丫頭,逃得倒快!&rdo;他身形微晃,袍袖一拂,解開牆角兩侍女的穴道,喝道:&ldo;她往哪裡逃了?!&rdo;侍女畫兒忙答道:&ldo;奴婢們聽得清清楚楚,是跳湖逃走的。&rdo;崔亮步到窗前,低頭望去,隻見一湖秋水,凄冷迷離,幽深清寒。裴琰冷哼一聲,步出房,轉至大廳,向靜王拱拱手道:&ldo;王爺,我今晚得去逮一個人,先失陪,改日再向王爺賠罪。&rdo;不等靜王作答,他已步下閣樓,下到二樓梯口處,守衛的安澄等人迎了上來。裴琰面色恢複平靜,道:&ldo;那丫頭跳湖逃了,傳令下去,全城搜索,同時派人迅速封鎖城門,禁衛軍若是問起,就說是緝拿要犯。&rdo;安澄應是,帶了數人匆匆離開了攬月樓。裴琰步下攬月樓,也不理會躬腰送别的葉樓主,匆匆行出數十步,又在曲橋中央停下。他負手望向空中冷月,側頭間見崔亮立于一側,冷笑道:&ldo;子明,你說說,這丫頭,她是真天真呢?還是假天真?&rdo;崔亮望着滿湖月色,低下頭去,默然不語。夜漸深,攬月樓歡客散盡,笙歌消去。素煙步入卧室,覺一身酸痛,侍女寶兒上來替她捏着肩膀,道:&ldo;大姐,若是覺得累,就休息幾天吧,這夜夜陪酒唱戲,小心累壞了身子。&rdo;素煙幽幽歎了口氣,凝望着桌上輕輕跳躍的燭火,低聲道:&ldo;寶兒,你不知,我就是想歇,也歇不下來的。這人活一世啊,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推着你往前走,走的呢,偏又是一條不是自己真心歡喜和選擇的道路。走啊,走啊,也不知走到哪日是盡頭,也看不清這條路通向何方。可等有一日,你看清楚這路通往何處了,你這日子,也算是過到頭了。&rdo;寶兒手中動作停住,愣了片刻,也歎了口氣:&ldo;大姐說得有道理,寶兒也覺這日子過得了無生趣,不過好歹還有大姐在前面撐着,我們便當是躲在大姐的庇護下,過一天算一天了。&rdo;素煙低聲道:&ldo;大姐也不知,還能庇護你們多久,不知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rdo;寶兒再替素煙捏了一陣,又幫她取下頭上钗環等飾物,輕聲道:&ldo;大姐,你早些歇着吧。&rdo;素煙輕&ldo;嗯&rdo;一聲,寶兒輕步退出,掩上房門。素煙呆坐于燭火下,燭光映得她的臉明明暗暗,她默然良久,終吹滅燭火,上床安寝。夜深人靜,萬籁俱寂。随着素煙輕微的鼻息聲響起,一個黑影悄悄從床下爬出,全身伏于地上,慢慢挪移。移到門邊,緩慢站起,輕輕拉開房門,蹑手蹑腳地邁出門檻,又輕輕地帶上了房門。黑影輕如靈燕,在黑暗中過回廊,自樓梯一掠而下。她極緩慢地拉開底層的雕花大門,自門縫中一閃而出。四顧望了數眼,見整個湖岸悄無一人,飛快奔過曲橋,再沿湖邊向南奔得數百步,終忍不住得意大笑。笑罷,她又回頭望了望攬月閣,和更北邊的相府方向,得意地揚了揚右手,笑道:&ldo;大閘蟹,這可對不住你了,不是我江慈不厚道,實是你不仁在先,本姑娘要做的事還多得很,就不陪你玩了!&rdo;江慈先前發現無法自花廳溜出,又見素煙卧室是臨湖,便計上心頭。她将侍女面向牆角,自言自語,似是要跳湖逃生。卻回頭将素煙室内一角用來擺設裝飾的壽山石雕抱起,擲入湖中,侍女們聽到的&ldo;卟嗵&rdo;之聲,自是石雕落入湖中的聲音。待石沉湖底,她掩住腳步聲,竄入素煙床底一角,屏住氣息,聽得裴琰等人闖入房中,聽得裴琰惱怒離去,聽得人聲消散,知&ldo;大閘蟹&rdo;中計,心中竊喜不已。她知裴琰不肯善罷甘休,會派人沿湖四處搜索自己,如果馬上出去,定是自投羅網,索性躺于素煙床底小憩了個多時辰。待聽得素煙熟睡,這才運起輕功,溜出攬月閣,終完成了這驚險的逃亡大計。她心中得意,隻是想起自己裝醉,害得崔大哥和素煙姐姐擔心,未免有些對不住他二人,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天懸冷月,地鋪寒霜。湖邊花草樹木,在夜風中高高低低地起伏着,月光照在樹葉上,閃爍着若明若暗的寒光。江慈舞動着手中枝條,在湖邊小路上悠然前行,想到終于擺脫了這一個多月來的拘束與危機,心中歡暢不已。可先前飲酒太多,雖是為求裝醉,但畢竟也是平生以來飲得最多的一次,此時被湖風一吹,腦中漸漸有些迷糊。她漸覺腳步有些沉重,腹中也似有些不舒服,索性坐于湖邊柳樹下,靠上樹幹,嘟囔道:&ldo;死大閘蟹,這筆帳,本姑娘以後再找你算。&rdo;她漸漸有些發愁,&ldo;大閘蟹&rdo;權大勢大,肯定會滿京城地搜尋自己,該如何才能不露蹤迹地潛出京城,繼續自己的遊俠生活呢?驚擾大半夜,困倦和着酒意湧上,江慈打了個呵欠,又覺脖子有點癢癢,她撓了撓,正待放松身軀,依着樹幹睡上一覺,忽然心中一激淩,猛然站起。隻見月色下,一個黑影挾着凜冽的寒冷氣息,悄無聲息地立于自己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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