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兩人還與之前一般,賀滄笙每日都在望羲庭留宿,從晚膳到處理公務到沐浴都在這裡。西院兒裡的人自然極其眼紅,大概背地裡都做了蘇屹的人偶,沒事就紮着玩兒。
可蘇屹不那麼痛快。
賀滄笙在明面兒上是把人寵上了天,實則兩人夜夜分榻而眠,就是交談似乎也比以前至少不多。按理說他細作的身份已被說開,賀滄笙卻不知為何往後撤了一步,除了公務外不願與蘇屹多談。
大狗狗的确黏人,奈何沒得到什麼回應。
但他不氣餒,經常半夜蹲在床側看着賀滄笙熟睡。
他已飛鴿和康王取得聯系,含柳一死,楚王府中就隻剩下他一個了。蘇屹信上說賀滄笙已打算收手,礦稅一事就此停在周秉旭身上,不會抓着司禮監,又說了賀滄笙近日都是在他房裡批奏折的事。康王果沒有再下刺殺的令,既然貪墨查不到他身上,蘇屹又正得寵,還不如放長線釣魚。
二月完全過去時風已暖了起來,桃李海棠都綻放,柳枝着色,春日正式地來了。
且說三月初時,賀滄笙因事要往南郊去。這一天是個晴日,她騎馬出城,蘇屹随行。最近幾日步光不知在忙什麼,竟鮮少跟在賀滄笙身邊。既是要出城,蘇屹自是陪着,先暫代近衛的職責。
兩人并肩齊驅,蘇屹看賀滄笙側臉淡漠,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喚了一聲,賀滄笙卻沒有回應。
今日的殿下有些不同,竟穿了身酡紅色,頸間沒有狐裘,就是高領束到颚下。這比正紅還要亮一些的顔色極其挑人,稍微壓不住就會顯得不正經,偏被賀滄笙穿出了妖孽感。那一雙鳳目似乎都比平時濃麗,像是淬了焰,和着周身的冰冷氣質,看上去誘人又薄情。
蘇屹又叫了她一次,賀滄笙才轉過了臉。
蘇屹問:“在想什麼?”
賀滄笙低聲回答:“沒什麼。”
她今日的唇色也鮮豔,和往日的蒼白完全不一樣,翕動間美麗異常。蘇屹半眯了眸仔細看了看,竟發覺她點了口脂。
還不等他發問,賀滄笙已經轉過了頭看着路。她今日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穿得如此精緻,讓蘇屹非常不安。
那種躁動毫無來由,就是直覺,可也壓不下去。
過了一線天就是上次二人小住的院子,然而賀滄笙也沒停。兩人打馬繞過矮山,眼看着就要上大道,就見路邊停着輛馬車,步光和四名近衛騎馬守護周圍。車身大得很,款式和顔色卻很低調。
賀滄笙勒馬,缰繩讓掌心有點痛。她掌心的傷已經痊愈,因每日的換藥和包紮都是蘇屹親自來,除了她以外就是芙簪也碰不得。如今這裡剩下一道疤痕,略顯猙獰的印記就是賀滄笙和蘇屹過去的證明,也是每當賀滄笙合攏手掌時就覺得心中一動的隐秘原因。
兩人下馬,賀滄笙帶着蘇屹往馬車那邊去,到了近前才回頭道:“蘇屹。”
蘇屹站在賀滄笙面前,道:“殿下。”
賀滄笙的眼尾不知為何有一點紅,她看着蘇屹,明明想說什麼,又都咽了下去,就這樣看了蘇屹很久。
山風帶着新芽的味道旋過身側,賀滄笙這才回神,側身看向步光。步光立刻下馬,挑起了車簾。
布帷晃動,後邊兒露出了一張婦人的臉。灰白色覆了她的鬓,在細紋和風霜下卻依稀能看出她年輕時的不俗姿色。
婦人有些忐忑地探身,目光就看向蘇屹。她張開嘴,還沒出聲淚已先湧,良久後才顫聲道:“屹兒……屹兒……”
蘇屹的牙關咬緊了又松開,道:“娘。”
蘇母甚至來不及下馬車,她向蘇屹伸出手,蘇屹上前一步,兩人攙扶着對方,終于擁在一起。賀滄笙安靜地看着,目光從蘇屹緊繃的雙臂到微濕的眼睛。她轉身,也命令步光和近衛們背過身去。
賀滄笙走開一段距離,站在初春的山間,面向山壁。
她今日沒有戴冠,風不斷地吹過來,她束發的帶子都要被吹松了。鮮紅的布料最終沒能承住青絲,倏地滑下去。賀滄笙的發散開了,傾瀉半身,她立刻轉身,誰知那發帶已經被遞到眼前。
蘇屹站在咫尺,正颔首看着她。
賀滄笙接過發帶,卻沒有再束。蘇屹的喉結上下滑動,道:“謝謝。”
賀滄笙搖頭,道:“不客氣。”
風把賀滄笙的發送到蘇屹的指尖,他沒有拒絕,問:“你謀劃了多久?”
賀滄笙道:“從含柳告訴我你母親在康王手裡開始。”
“殿下,”蘇屹歎息,為賀滄笙挽着青絲,“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賀滄笙微笑,道:“這是我能為你做的事。”
這一句深刻晦澀,但蘇屹聽得明白。他們一起沉默下去,又一起微微紅了眼眶。賀滄笙看着那雙仿佛蘊着星光的眸子中隻倒映着自己,忽然再也看不下去。她别開目光,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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