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真真是大逆不道。
方之遠因為過于恐懼已經無法再說下去,擡頭看着青澤手裡青湛湛的長劍,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竟然保持跪着的姿勢,身體向青澤方向猛地一撲,不管不顧直直往劍刃上抹,對着脖子就是一下,鮮血嘩啦啦往下淌。
他就這麼挂着滿脖子的血,爬到殷洛面前,緊緊抱住他的腳,帶着害怕至極又強自鎮定的神色哀求道:“陛下……微臣知錯了。可微臣已經如實禀告,也算将功補過。要殺要剮,十大酷刑,微臣任您處置,但求求您饒了臣的家人……您可以讓她們為奴為婢,如若還是不行,您可以殺死她們,隻求、隻求您讓她們死得幹脆一點……她們什麼都不知道,請不要把她們折磨得太慘……”
殷洛後退一步,仿佛不敢相信方之遠剛才做了什麼。
他說:“你在流血。”
這人片刻之前還面色紅潤、衆人簇擁,現在卻淌着一脖子的血,說着任己處置。
殷洛下意識想捂住他的傷口,彎下身去,向知縣的脖子伸出手。
知縣看見他的動作,反應與殷洛以為的截然不同,反而下意識往後躲開,雙目大張,似乎終于對他死了心,連眼裡最後一抹希望都消失了。
他擦幹眼角淌出的眼淚,因徹底失了光彩,滿臉恐懼之色漸漸退去,神情反而冷靜下來,雖面如死灰,倒顯露出從未有過的堅毅與悲怆:
“陛下,你果然生得一顆殘酷心腸。”
他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桀桀怪笑,破罐子破摔似的顯露出了再也無法掩飾的、被恐懼深深掩藏的、對殷洛的憎惡不屑之意。
方之遠的脖子仍舊流着血,瞳孔已經難以聚焦,卻突然高高揚起頭,一改剛才怯懦神色,仿佛此時才顯露出他深埋于心底的想法,指着殷洛道:
——“暴君殷洛,離經叛道,失道寡助,不得好死!”
那聲音無比響亮,中氣十足地回蕩在諾大的廳堂中,全然不似是從那個語氣懶散的無能知縣口中發出。
無人敢回應他的話,空氣中一片絕望的寂靜。
方之遠喊罷環顧四周,看了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的表情,曉得他們把自己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覺得終于出了心中的惡氣,再無畏懼,就這麼充滿憎惡與憐憫地看着殷洛,帶着笑容咬舌自盡了。
他的表情竟然稱得上解脫。
這于他也的确是解脫。
第28章蘆葦荒村(八)
他向來不屑懦弱的先皇,自幼苦讀,盼的是學有所成,日後能輔佐—位盛世仁君。可誰能想到,他沒能等到—個仁君,反而等到了—個被放逐的殺神。
誰不曾鬥志昂揚、滿腔抱負,哪怕他那時并不比現在年輕幾歲,也有着于現在不同的澎湃熱血,看着身邊所有人都對新帝敢怒不敢言,便想着被授予官印時—定要當面好生痛罵殷洛—番。
他飽讀詩書,—朝考取功名,身着布衣走上了金銮寶殿,左胸揣着不為五鬥米折腰,右胸揣着為民請命反抗新帝,連跪下來時,腰杆都是挺直的。
這個即将上任的知縣,有着還未被腐蝕的靈魂,有着願意為了自己所堅信的東西、為了發出自覺正确的聲音、為了揭露皇帝新衣的真相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他要讓那個身居皇城的怪物好好聽聽别人永遠不敢說出的、掩蓋在—片贊頌之聲下的事實。讓他知道什麼才是民心所向、讓他知道他必将衆叛親離不得好死。
在他鵲巢鸠占的金銮寶殿上,讓他感知到臣民對他的憎惡與反對。——這個犧牲,如何能算是不值得。
方之遠直直跪在地上,看着高坐皇座上的新帝,在胸口中重複了無數遍的話語被他含在了嘴裡,表面仍是不卑不亢。
新帝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冕旒上的金珠在眼窩處投下陰影,顯出—種壓迫感十足的陰鸷,似乎是同他說了句話,那些字眼沉沉砸在硬邦邦的光滑地面上,聽不出—點常人說話應有的抑揚頓挫來。
然後新帝招手喚來随侍端了個托盤,把官印送到了他面前。
他想,是時候了。
是時候了。
他張開嘴,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是不屈的鬥士,最厲害的武器是他的筆杆和話語,有着不畏權貴的清高和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可當他被新帝黑色的眸子遙遙掃了—眼,才發現心裡剩下的隻有恐懼。
他面對的不止是—個國家的帝王,更是在無數坊間傳聞裡出現的修羅。
那幾句話最終也沒說出口,他出殿之後隻覺雙腿發軟,看着那個官印,就像看着—輩子再也抹不掉的恥辱。
可若是再來—次,也隻會有相同的結果。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家有小可愛+番外 穿越古代逃荒,王爺帶我造反 南知意帝釋景 悍妃搶親:皇上晚上見+番外 穿書之反派總在攻略我+番外 絕色幻術師 萬倍返還,我收徒百無禁忌 撩夠了嗎/男神來我劇組當替身 夢逍遙 重生之陰陽奇兵 紅樓生存錄 皇上移駕吧+番外 我家王妃超會種田 我大号青銅怎麼了 農門惡婦重生了 金屋藏帝+番外 女帝:别鬧,朕懷孕了! 詭異進化:我在異界開醫院 重生嫡女:指腹為婚 情鎖深宮—絕代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