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她在窗外軍官們燒火做飯、澆水融冰的笑聲和雜音裡,幾度哽咽,許多事忽然都變得明朗了,還有更多她從未想到過的,“以為,你沒這麼喜歡我。”
謝骛清眼裡盛着笑意,輕聲打趣她:“有多喜歡,我也不好說。又沒比較。”
她一下子想到兩人初次親吻那天,他問自己還覺得虧嗎?自己也是如此答的。
他記得她說過的每句話。
不止記得,細回憶起來,謝骛清從來都順着她的心意,能為她做的全做了。
今天在車站,謝骛清下車前,留了幾個兵士守車廂。她隔着布窗簾,見他被數千人擁在其中,和迎接的學生、進步代表握手,軍帽下的眼睛裡有着禮貌和笑意。她看得心潮澎湃,為他高興,哪怕北上之行的目的已無法達到,但各界還是仰慕和欽佩他們這些愛國将領的。
隻是感動沒維持多久,在她一轉頭時全消退了。她看到窗邊的軍官都以手指扣扳機,從窗口往外一遍遍審視靠近謝骛清的人。他們無暇感動,隻怕給人刺殺的機會。
“站台曆來是最複雜的,混在其中打冷槍最容易,”其中一個對她解釋說,“将軍的行程本是保密的,不該有這樣的接站。這是唯一一次,他知道行程被洩露,還是坐了同一班車。”
另一個老軍官怕何未擔心,安慰說:“南北的人都在北京,該不會有太大危險。”
……
何未走到謝骛清跟前,仍然後怕,怕歡迎隊伍裡真有想要他命的人。
“今天他們說,你是第一次見歡迎的人,”她内疚說,“我在躲避刺殺上沒經驗,下次你直接告訴我,千萬别什麼都順着我。”
“無妨,”謝骛清瞧着她的眉眼,柔聲說,“我一貫謹慎,忽然冒險過來,那些人都會以為是圈套,不敢下手。”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輕聲又道,“謝骛清戎馬半生,積攢下的名聲從未用過,想至少給你見一次。”
至少給她見一次自己聲名上好的一面,而不是隻有躲避暗殺,舉步維艱和佯作出來的晝夜荒淫、聲色犬馬。
何未眼又紅了,别過頭看别處,看室隅。
細細碎碎的撞擊聲,白珍珠串起來的簾子就是不停。
“你姐姐,在我家。”她輕聲說。
他颔首:“我知道。”
謝骛清起初沒答應讓二姐去。到了北京飯店後,他和二姐通了很長的一個電話,慎重考慮後,還是讓二姐去了何二府。如今南北未開戰,尚有機會見一面。日後形勢不明,謝家人再想正式約見何家人就難了。何未是個正經的女孩子,既打算結婚,該有的禮就不能少,先見再說,隻當為日後見了。
況且她孝順二叔,若日後因種種原因最終沒見上,怕給她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我們家的人比較老派,”他對她解釋,“過去幾個哥哥姐姐都是父母之命,至多在婚前見過一兩回,到我這裡已算最新式的。父親有舊傷在身,不能走遠途,托了二姐過來,希望你二叔不要介意。”
“總要見的,”他接着道,“這是一道禮,也是謝家的誠意。”
何未的心慢慢地跳着,抿着唇不說話。
她手裡沒東西可握,将那張紙疊了又疊。
謝骛清靜等着她。
“我想問一件事,問問你的心裡話,”她将心事問出,“你有沒有介意過之前的事?”
“之前什麼事?”他柔聲問。
“我的……傳聞。”
他想了想,承認說:“有過不舒服。”
何未心沉下去,他是介意的。
謝骛清瞧着她低頭時微微分開的劉海,想到在這個屋子裡初見她的情境。那麼小的一個女孩子就直勾勾瞧着自己,問是否有過通房的丫鬟,或是妾室……他可以不答,還是答了。
她總有她的本事,逼他說心裡的話。
“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嫉妒,”謝骛清輕聲說,“因此不舒服。”
“餘下的事,”他嚴肅說,“對謝骛清來說,不值一提。”
她低頭,眼淚又要湧上來。
從十四歲哥哥走,二叔一病不起,她面對何家長輩的圍攻,白日裝可憐哭,夜裡在錦被裡哭,怕二叔真就此走了,怕守不住何家航運。到十六歲,開始被流言纏繞,從未有清淨的日子……她曾暗暗想過,日後自己的婚姻該不會有好結果,誰會不在意流言?就算一開始情深義重,日子久了總要被流言蜚語磨掉了耐心,漸行漸遠……所以她始終告誡自己,婚姻是婚姻,與情感無關,隻為家業。
她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可真的從心裡在乎他。怕他說不好的話。
外頭已點了油燈,院子裡亮堂堂的,照到沒亮燈的屋子裡,造出來一個又一個影子。謝骛清的影子和她離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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